咕嘟~咕嘟~
胸腔里泵出声响，透过脏腑筋骨，传至耳畔、响达灵台。
究竟是心跳声，还是毒液一股股注入心腔的动静？
莫诳语竟有些分不清。
常理说，心房既已洞穿，便使周身血液断流，他该是很快失去意识才对。
却教他意外。
此刻他竟清醒得前所未有！
甚至能略微感受到，那一股股浓稠的水流，争先恐后注入心脏。
那水流钻入心来，无需心脏泵动，便顺着满身血管向四肢百骸疯涌而去。
随后稀释、糅合，融入满身血液。
俄而。
“噗”的一声，那蛇尾抽离出去。
尾尖回缩时候，漏下几滴漆黑液体，落入脚下积水。
顿是一阵嗤嗤作响，那滩积水仿若鼎沸，更有浓墨之色晕染开来。
袅袅毒烟翻涌而起，不一时，一滩积水尽数蒸发。
脚下地面更是腐朽败坏，层层剥离塌陷下去。
众人似在惊声呼喊什么，莫诳语却听不见。
毒虺郎君似在狂笑什么，莫诳语也听不见。
反倒是一阵诡异的江涛奔走之声，于满身血管中回响，直达灵台。
不知过去多久。
许是万年，许是一息……
莫诳语呆望着脚下腐蚀之处，下意识退步挪开身子。
啪~
赤足倒走踏入积水，激起轻轻一声脆响。
“……”
现场陡然死寂。
只剩风风雨雨，犹在咆哮不已。
在场众人表情俱都僵死在脸上！如被突兀定身！
怎个可能？他竟还能动作？！
此间间隙。
莫诳语略微回神，又低头看向胸口。
衣物之下，幽深空洞猝地并合，血肉转瞬将其填充。
心口致命伤转瞬弥合之际，一阵愈加沉重的声响在耳畔回荡。
咚咚闷响好似擂鼓，一下急过一下。
四肢颤抖却非惊惧，兴奋尤甚恐慌。
血液奔走疾行，使体温节节攀升，渐而体表生变……
便见肤色热得红亮，有袅袅白雾自满身孔窍涌出。
熟悉！
这感觉好生熟悉！
遥想雾山脚下，火行郎单人直面两大妖帅，发狠解下火浣布之封镇时……便是这般感觉！
妖术……
潜龙变·焚江！
焚的定不是潭州城边那湘水。
而是人身里，数以亿万计之“江河”。
血液奔流，血管焚烧。
谓之“焚江”。
嗤~~~
一时间，周遭积水转瞬蒸发，漫天飞雨当空消散。
热气罡烈如火，使悍娇虎慌忙避退。
足足撤出数十步外，她才觉着气温渐渐回落。
转看莫诳语身周，已是一片“真空”。
仿佛一片不可侵犯之地界，正如海碗倒扣下来，海碗中心，便是莫诳语所立之地。
“汪！”远处黄犬再次惊出犬吠，“他娘的甚么情况？！汪汪！”
“好生可怕的热气……”六郎下意识向后退步，口中呢喃念道：“怕是只欺近些，便要被灼伤至死！”
“阿月，这是……”雷曦虽是不明所以，语气却仿佛理所当然，“这便是莫郎该有的伟力么？”
夜神月默然不语，只与凌冲对视了一眼。
彼此眼中皆是诧异。
莫诳语这般姿态，他们确是见识过。
这姿态强得有多荒谬，二人心中也都有底。
如今他这么快就掀出底牌……
想是毒虺郎君一记致命偷袭，已将火行郎惹恼了。
可实际上，连莫诳语自己都不晓得，眼下究竟是何情况。
意识到自己已使出“潜龙变”时，他立时便掏出影神图来。
册子一翻，当先看向自身信息最后一行。
【寿元：四十八日】
一粟河边得业果三颗，当时便已换作十五日寿元。
潭州城里石伥案，将七名石伥转化回人，又得七颗业果，换作三十五日寿元。
共五十日寿元，刨除潭州城里两日……
四十八日！
竟无丝毫变动？！
妖术既已祭出，为何又不见寿元损耗？
且四肢火浣布封镇犹在，不曾分毫松动。
如此竟也能启用这“潜龙变”，实在荒谬得紧。
难不成……
莫诳语抬头，狐疑目光一起，指向那错愕不已的毒虺郎君。
“怎……”毒虺郎君嘴角扯动，嗫嚅着道：“怎个可能……”
“我这“蛟毒”，遇水即沸、滴石即穿、消肉烂骨散便成烟……便是元绪那老东西都教本公子……”
“不可能！”他猛又厉声嚎叫，“绝无可能！”
随后腰身一扭，尾尖如箭横空而去。
屡次变故，连番重压，已将他逼得有些癫狂。
眼见着自己亦步亦趋走向死亡，世间再无比这更令人惶恐的事。
似他这般活了数百年的大妖，更不例外。
尾尖横空，一瞬掠飞数十步。
莫诳语却将脑壳一偏，右手电闪而起，精准将那尾尖攥住。
好快！
莫诳语眉头猛跳。
快的不是那横空刺来的尾尖，而是自己的本能反应！
他心里犹在思索妖术自行启用之缘由，身体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应对！
嗤嗤~
蛇尾刚一入手，便是焦灼之声。
一应艳紫鳞片，尽皆干枯起翘，复又咔咔崩裂，蛇皮随之缩卷，迅速焦黄变色，转瞬已是炭黑。
这般炙烤，竟还顺着蛇尾迅速攀附而去。
“啊啊啊！”
毒虺郎君又是惨叫，连忙扭身将蛇尾拉扯回来，呼啪一甩将其砸入身旁积雨之中，端的是痛彻心扉。
那边赵功名见了，心里已是慌得不行。
那天杀的狸奴，莫不是戏耍本官？
他可不曾说过，这火行养子竟有这般能耐！
本以为众人围攻之下，自己能使出藏匿许久的神通，一锤定音，将功劳全揽在自己头上。
而今这么一看，却哪还有他用武之地？
本是要让这小子出一番丑，后续便可顺理成章，当众戳穿其身份。
谁能料想会是这般情况？
似这般，岂不更是坐实他“火行尊者”身份？
自不必说，赵功名心里怎一个“悔”字了得。
又说李昭。
他在另一方瞧见这番变故，亦是心惊不已。
这小子哪儿来这般威势？
缘何八骏与夜神月，俱不曾说起过？！
然而八骏与夜神月都有说过这点，只是彼时他正从香花楼酒宴败兴而归，正是心烦意躁，便没细听。
本也是，只一尚未“炼精化炁”、初出茅庐的火行养子，竟能以一敌二将两大妖帅击退……
这般吊诡，如何不是说笑？
真若这般，那还要他斩妖司作甚？
苦练一生不及他人初出茅庐，不如趁早投了湘水算逑！
是以，李昭当时根本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然……当前局面，却由不得他再生质疑。
那火行郎眼下姿态，便是悍娇虎都要退避三舍，更遑论他？
谁能想到，始终不甚起眼、只凭“火行尊者”之名耀武扬威的火行郎，竟真有这般好本事！
众人震惊不一而足。
莫诳语身子向前，终是又动了。
这一动，高温随之向前推移。
眼见着那积雨蒸发的痕迹愈来愈近，毒虺郎君竟只瞪大蛇眼往后缩身，瑟瑟发抖却忘了避退。
终于，莫诳语只距他十步之遥。
嗤~~
登时蛇鳞起翘干裂！蛇皮焦黄碳化！便连双眼也被灼得剧痛，仿佛其中液体都随之沸腾起来！
一身蛇血发热，更是烫得四肢百骸胡乱扭卷，如遭雷殛！
这一瞬，毒虺郎君猝地惶恐起来。
天克！
这般刚烈之火，简直天克他这般冷血大妖！
心头想通这点，他顿是扭身如电，窜身就要奔逃而去。
却不料！
方转过身，陡听嘭的一声炸响！
山压也似的巨力撞在后脑，毒虺郎君眼前一晃，便见地面忽然直立，照脸拍打而来！
不！
非是地面立起，而是有手横空而来，将他脑袋一把摁落！
嘭！
巨响中碎石飞散，周遭积水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在场众人顿已骇得愣住！
适才莫诳语足踏烈火而出，竟快若火炮出膛，炸响未落，他便已一把抓住毒虺郎君后脑，更狠狠将其摁落在地。
那般凶戾，光是旁观便已教人心悸！
“老兄，这是要去何处？”
毒虺郎君奋力斜眼，终于瞧见莫诳语那张笑得狞然的俊脸。
“何不再陪老子耍耍？”
这般状态下，似连莫诳语之性格也有了些许变化。
彼时雾山脚下，此时潭州城中，皆是这般狂傲不羁。
非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是绝对实力在手，便该有这般傲气！
毒虺郎君虽被热量灼得浑身剧痛，反击来得倒是丝毫不慢。
莫诳语身后，一截尖长蛇尾如首昂起，继而鸡啄也似突然下落！
簌啪！
这一刺，带出气障破碎的爆响。
可莫诳语之应对，却俨然要更快一筹！
脑壳微偏，蛇尾失之毫厘擦过，气障爆散将其发丝高高扬起。
那浓黑眉头，也随之高吊起来。
“然也！”莫诳语瞪着双眼，哈哈笑道：“便是这般！再与老子好生耍耍！”
说完猝然张嘴，竟一口咬在那蛇尾之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
毒虺郎君又是嚎叫。
这回却不是痛，而是活活吓成这样！
莫诳语右臂仍是将他死死摁住，左手却已抬起，狠是将那蛇尾攥紧，几欲当场将其捏烂！
毒虺郎君惊骇欲死，双臂反折胡乱去抓脑后那手。
却只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抓得火花四溅。
那削钢如泥的爪子，此刻愣是抓的鲜血淋漓，尖甲尽皆断裂外翻。
再看莫诳语那手，已是黝黑之色。
铜头铁臂这般神通施展出来，等闲利器伤不及他。
忽地他又重重“嗯”了一声，脖子扭动便将一口蛇肉撕扯下来。
只嚼了两口，又啐在地上。
“闻着是香，口感却是又柴又硬，不好吃不好吃！”
说着左手一扥，硬是将那一截蛇尾生撕下来！
蛇尾这才脱困，立时便胡乱甩动，将浓浓猩血撒向四面八方。
腥血四溅之景，和着毒虺郎君凄烈的惨叫，竟好似妖魔在害人性命！
这会儿莫说是毒虺郎君，便是围观众人，都已骇得头皮发炸。
在场众人俱是久在江湖，何等场面不曾见过？
偏是这般场面，真就不曾见过！
一介大妖，竟被人生拆活剥、凶屠猛宰，这场面怎可能见过？！
谅是真有大能出手除妖，左不过一剑了账，何曾使过这般虐杀手段？
众人心惊中，莫诳语再次出手。
先是右手一振，小小一撮灼源神火于掌心炸起，教毒虺郎君脊椎断裂，头颅以下登时停了动作。
再又高举左拳，裹着火焰重重下落，轰然巨响中，当即将其额头砸出个坑来！
周遭碎石更是猝然起跳。
碎石尚在半空，莫诳语左拳却已起了又落。
嘭！
又是巨响，地陷石飞。
紧接着，裹火铁拳不见停歇，隆隆巨响声声叠起。
仿佛又是一阵地龙翻身，众人虽是隔得够远，却也觉得到脚下颇有节奏地震颤不已。
良久。
声止震停。
莫诳语站起身来，单手将那毒虺郎君提起。
“竟还未死？你这鳞虫，却是命硬哩……”
众人又是骇然。
盖因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已全然没了人形！
那布满蛇鳞的脑袋，像是一团教人反复捶打的肉沫，扁而内凹，一应五官全错了位。
便是这般，那毒虺郎君竟也还未断气，错分开来的一对眼珠子颤动不已。
这厢，却是叫也叫不出声来了。
“无趣……”莫诳语轻轻颦眉，随手一甩便将毒虺郎君丢回地面。
像是随手甩了个被他玩坏的泥偶。
紧接着……
他竟将目光向悍娇虎投去。
“嚯？这竟还有一个？”
霎时间！
悍娇虎好似遭了雷劈，娇躯一颤绷直了身，满身毛发尽数炸立而起，虎目瞪得溜圆，虎须绷得笔直。
这般感觉，她却经历过太多太多。
昔年她与凌冲尚只是开智灵兽之时，这般感觉可谓是如影随形。
乃是死亡将近的惊悸！
却好在。
竟有那么个倒霉蛋，替她先挡下了这灾。
呼的一下燥风猝响，莫诳语身后有巨影窜升，作张牙舞爪之势扑将下来。
正是方才还奄奄一息的毒虺郎君！
此刻其头颅已膨胀开来，非但尽数伤愈，更整个化作蛇首，血口大开便要将莫诳语之脑壳连着肩颈一并咬下！
“哈哈哈哈！”
莫诳语狂笑转身，双手上下齐出，恰捏住那蛇首上下颚。
“来得甚好！老子正侯着呢！”
一时，任那毒虺郎君如何奋力蛇身，竟也寸进不得。
那血盆大口里，凝着一团浓黑的紫色，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吐！”
不成想，莫诳语探头一啐，便啐出一口橘色火苗，恰将那蛇妖口中之物点燃。
于是烈火炸燃，顺着蛇妖喉腔一路向里，转瞬将其五脏六腑吞没。
“呜~呜呜呜呜~！”
蛇妖发出刺耳尖鸣，身躯扭得愈加狂乱，顿激得周遭砰砰巨响，乱石碎瓦激荡不已。
唯独那蛇首被莫诳语上下攥住，脱开不得半点。
莫诳语又是一拉，将蛇妖拉得俯身下来，又引颈而起。
这般姿态，火行郎双手便分了左右。
而后拧眉冷目，发力撕扯。
立时，蛇妖嘴角已被撕裂开来，腥臭蛇血方才飙溅出来，又被高温蒸发了去。
终于，体内烈火已将蛇妖最后一丝反抗焚烧殆尽。
舞动的蛇躯渐渐迟缓下来，挥舞的双爪缓缓没了力气。
莫诳语嘴角一咧。
而后吐气开声！
“喝啊！”
嗤啦~~
但听一声瘆人至极的筋肉撕扯之声，毒虺郎君命丧当场！
【灭毒虺郎君，得业果三百四十二】
【得法宝：避毒珠】
【得神通：蛟毒】
【非同源神通，可上供影神图置换业果】
灵台数条讯息一闪而过。
内城城墙之上，琉璃色灵光恍惚一瞬，随后消散了去。
莫诳语满身蛇血犹在高温中蒸腾，目光却已半阖着扫视出去。
眸光所过，无不是噤若寒蝉。
众人脸上神情，恍如活人见鬼，又似猛鬼遇聻！
一股浓烈的惊慌，涌入众人心头。
他莫不是……
还没杀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