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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神话:焚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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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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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雷曦颇为疑惑。 白缨她阿爷不是早已…… “莫郎,你可是要使甚么招魂术?” 莫诳语听了先是微愣,继而才是狐疑。 “你竟不知,苏白缨还有个养父?” “啊?!”雷曦果真不知,登时便是懵的,“她几时又有个养父?” 莫诳语便点了点太阳穴,“方才在岳麓山,我自她记忆中得知的。” “……”雷曦默然,眼中犹是难以置信。 若真有养父,怎又能让白缨变成这般模样? 莫诳语也看出她这份疑惑,遂将梦中所见全盘托出。 听罢,一路只余脚步声。 一股闷人的压抑,垒在众人心头。 俄而。 夜神月反倒先开口:“是了……若非如此,她不可能活到今日。” “须知这天下,每一日有多少乞儿饿死病毙?她能活到今日……本就是奇迹。” “若非有个伴,绝无可能撑这么些时候。” 雷曦依旧沉默。 沉默里,胸中有怒火满盈。 苏乞儿近些年来遭遇,她眼见得多,却从未听闻。 没成想,在她不曾眼见的角落,竟还有这般天怒人怨之事! 夜神月又问:“为何要寻其养父?” “稳住她。”莫诳语眼神向那苏乞儿示意,“城中那块杀生石,确实在她身上。” 两女愕然,便连脚步节奏都有了变化。 火行郎接着自顾自道:“我不知这块杀生石有何特殊,竟连元绪大帅都察觉不出。” “可只要稳住苏乞儿心神,令她不生愤恨,这杀生石便只是块普通玉石而已。” 夜神月却不这么觉得,她之想法俨然直接许多。 “为何不直接夺来,落在我等手中才更好掌控不是么?” “不可。”莫诳语却摇头,“那东西是她阿娘留给她的,乃是她唯二的念想,你又无法与她说清其中利害,毕竟她是傻的,若强行夺了……恐怕立时便会激发。” “届时定是满城尽化石伥,会否波及左近县城,都犹未可知。” 夜神月与雷曦相视一眼,皆是惊惧后怕。 便似个烫手山芋捧在手里,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路沉默中,莫诳语领着三人,向记忆中的方位赶去。 新城扩建后,苏白缨与其养父早便被驱至北城城郊。 近些年,有太多左近乡镇人士涌入潭州,在新城里安家。 这二位潭州“本地人”,反被排挤出城郊之外。 潭州虽已算是繁荣,却远没到能随意养活“废人”的程度。 便是长安也不行。 直至视线中屋舍渐而稀了,众人才在一处荒蔽山林前,寻到苏乞儿之住处。 乃是一座顶穿横破的茅草屋。 与左近本就简陋的屋舍相比,这座勉强遮风挡雨的玩意儿,更像个大点儿的茅房。 屋里真叫个家徒四壁,竟连张挡风的大门都不见,一眼便能望个通透。 尚在门外便见得,屋中除却一张席地铺开的草席,与一个卧在薄被中的身影,已再无其他。 恰此时,微风徐起。 一股别样的恶臭随风而来。 屎尿血汗、脓血沉疴,诸般气味杂糅风中。 便是寻常路过,恐怕都要掩鼻阖眼。 幸而此处本就偏远荒蔽,寻常想是鲜有人迹。 “阿爷!”苏乞儿忽地惊喜大叫,她跑到门前,扯起沙哑的嗓门喊道:“女儿回来哩!” 说罢忽又冲进去,趴在那卧床之人身边,假模假样向外回应:“唉……回来就好……” 那语气却是惟妙惟肖,也不知说过念过多少遍。 三人皆是愣在门前。 那病卧薄被之中的老汉,原来已连话都说不出了。 苏乞儿又在城中几日未归,老汉恐已饿得弥留。 好在莫诳语曾想到这点,一路上买了不少吃食,尤以胡饼这般充饥之物最多。 强忍恶臭进了屋舍,莫诳语凑近前去。 这才瞧见那老汉模样。 一时间,他竟骇得颤了一颤。 一层枯朽老皮单薄如纸,裹在棱角分明的头骨之上,眼窝深陷险些要辨别不清,嘴唇干皱得好似缩了水,连一口黄牙都包裹不住。 只一阵游丝般的气息,从其齿间悠悠进出。 相比莫诳语在苏乞儿梦中所见的老汉,他俨然已瘦脱了相,与一具包皮骷髅无异! 无怪! 无怪近些时日潭州生了石伥! 俨然已连苏乞儿唯二的牵挂,都快要离她而去。 长久被压抑下来的恨意,眼看已如困兽,将要脱笼而出。 这才有潭州连生石伥…… 夜神月见了老汉这般模样,当即向莫诳语微微摇头。 “弥留之际,命不久矣。”她无声念道。 火行郎并非看不出来。 却又做不了什么。 只得望向苏乞儿。 她脸上难得有欣喜,似是觉着突然有了够吃十来天的食物,便已是世上最大的喜事,是一场泼天富贵。 一如往常,她将胡饼掰碎了、揉细了,一点点塞入老汉嘴中。 老汉只是本能动着上下颌,却不见吞咽。 已难进食,回天乏术…… “阿爷……吃……”苏乞儿不懂这些,以为是不好吃,遂又换作蒸饼去喂。 仍旧是不见下咽。 碎屑渐而卡住喉管,令老汉呛声咳嗽。 苏乞儿惊慌失措,取了些水要帮他送服。 雷曦不顾脏臭,上前将老汉扶起,抠出了嘴中那些细碎物。 苏乞儿大哭:“阿爷!快……阿爷快吃……女儿又带东西回来吃了!” 说罢竟将地上细碎抢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往里咽。 咽完便又笑了。 “阿爷你看,好吃!” “儿啊……”老汉倏地出声。 苏乞儿喜不自胜,忙凑上去连连呼唤“阿爷”。 老汉却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儿啊儿啊”地喊着。 好似弥留之际的呢喃。 又仿佛是晓得自己将要断气,却还有什么放不下,不肯撒手人寰。 如是良久。 雷曦犹豫许久,忽而凑到老汉耳边,无声耳语了几句。 陡然间,老汉眸子放光。 枯瘦的脸上,一应褶皱随之舒缓,竟肉眼可见地有了几分神采。 “当……当真?” 雷曦红了眼,重重颔首。 这般,老汉才笑得轻快。 他颤巍巍抬起膀子,那仿若骷髅的手掌,轻而颤抖地抚摸着苏乞儿一头乱发。 苏乞儿便好似幼犬一般,边是摇腚、边是亲昵蹭着手掌。 在潭州城里,她只需这般逗一下他人,保准教人畅怀大笑,时而还能讨到两口吃食哩! 彼时,众人见她一边吃一边往怀里塞,立时又是欢声笑语,哪哪儿都是欢快的气氛。 她遂也知道这招很好用。 她盼着阿爷也能笑起来。 却不料,两行浊泪滴落,老汉险些泣不成声。 “也好也好……老家伙我虽走了,好在我儿还有着落,甚好啊……” “儿啊,老家伙遭不住咯,好困好困,要睡咯……” “往后日子,你可一定要开心、要安康……晓得不?” 苏乞儿连连点头,虽不知这话是何意思,却只想阿爷能先开心。 老汉破涕为笑。 “那老家伙……可就……睡……睡咯……” 他有气无力念着,手也慢慢松软下来,自苏乞儿头顶落下,自她脸庞轻轻划过。 终于“噗”的一声,落在那薄被上。 这便死了。 前世今生两世人,莫诳语见过不少死法,却唯独不曾见过似这般安详的。 仿佛一瞬解脱,又仿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嘴里吊着的那口气,便流水似的泄了。 生机断绝的一刹,他许是觉着幸福的。 既然牵挂之人有了交代,便再没得什么好怕了。 他这一死,实也洒脱,临了不过虫儿也咬草儿也长,却再不会更痛苦了。 老汉吃土吃了一世,土吃老汉却只一回。 苏乞儿却是不曾料到的。 她茫然无措,愣在那里。 又瞪着水汪汪双眸,眼巴巴望向在场几人。 “阿爷……嘻嘻……阿爷睡了……” “阿爷从不早睡的……嘻……” 她分明在笑,眼中却热泪滚滚,如何也拦不住。 于是边擦着热泪,边又嘻嘻笑着:“阿……阿黄也是这般睡的……睡在屋后的土里……再不起来了。” 阿黄是条土狗,彼时家中有所盈余时,老汉曾养过,也算是为苏乞儿寻个伴。 故而她学那“摇尾乞怜”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 那个凛冬过后,老汉下不来地,家里没了收入,阿黄到底是饿死了。 便在屋后的土里一睡不起。 苏乞儿虽是痴傻,却也晓得阿爷要与阿黄一样,睡进土里再不起来了。 “没人……”她忽地哽咽,“没人再陪我了……一个都没了……” 忽然间。 一股浓烈的杀意盘踞几人心头! 那姑娘仍在嬉笑落泪。 却见得刺目红光从其胸口耀起,浓得连衣襟都穿透,烈阳也似灼人眼球。 最后一份牵挂失去,积压许久的这份怨恨,终于要脱笼而出! 苏乞儿嘴角咧得愈加吊诡,笑意渐而有些狞然之意。 她心中究竟怨恨与否,莫诳语却是难说。 眼下,他只觉胸腔中有一团烈火,似浇上了火油一般,转瞬炸燃至四肢百骸。 继而一股强烈杀欲涌上心头。 好似焰火自丹田冲飞而起,入了心头便是一炸!炸得绚烂无匹! 又似一种极致的瘙痒,手抓脚挠难寻其根,只有血泼肉敷,才可稍事缓解。 更有甚者,火行郎竟有一种解开火浣布封镇的强烈念想! 只有这般……才可杀得爽利、止得心痒! 却这时。 雷曦忽而上前,将苏乞儿紧紧拥入怀中。 刺目血光骤然削了一块。 “傻丫头,还有我不是?姐姐已答应了阿爷……以后姐姐陪你。” 语毕,那刺目血光竟如春雪消融。 血光好似挣扎、好似难舍、又好似不甘。 但到底是寸寸缩减下去。 直至最后,缩得不见丝毫踪影。 苏乞儿终于哭出了声,沙哑嚎啕嘴张如兽。 那凄烈的模样,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屈辱与苦痛,一并呕吐出来。 是时,有风穿堂而过。 莫诳语龙瞳乍显。 望向门外,见个模糊的影子挥了挥手,笑着离去。 牵绊已了,魂归去兮。 …… 正月十三夜。 章有余之府邸,忽地迎来几位“稀客”。 首当其冲却是家中小女雷曦。 她本该姓章,位列十三,家中奴仆都唤她“十三娘”。 却不知是怎番觉悟,十三娘前些年毅然决然随了母姓。 自此也离了家,再不曾回过府上,夜夜睡在衙门官廨里。 今夜她却月从西出,领人来叩响章家大门。 如何不是稀客? 另外三位稀客,也是寻常难得一见。 那四肢裹着红布的俏郎君,不正是今日湘水边声名大噪的“雾山火行”? 虽不是那传说中的火行尊者,可眼前这位郎君,却俨然要比那高高在上的“尊者”更接地气。 且确确实实,昨夜毒虺郎君是伏诛于他手。 这潭州百姓,可都欠着他一条命哩! 而那腰挎双刀的白发娘子,却是十三娘闺中密友。 月娘子虽为倭人,却无那般“顾小节无大义”的恼人作风,否则又如何能与十三娘如此交好? 那最后一位,更是稀客中的稀客。 “稀”到开门的仆役见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诚然苏家是因贪污落罪,被朝廷派人抄没满门,也算罪有应得。 可再怎么说……领头抄了苏家的,正是这章家。 十三娘领着苏家遗孤来叩门,究竟意欲何为? 仆役不知所措,遂先领了众人进门,又使眼色让人去禀报家中阿郎。 章家仆役动作却是快的。 众人才过了第一进院,还未进主屋,章有余便风风火火来了。 “曦儿!你怎舍得……” 话至一半,又瞧见了莫诳语。 立时便叉手行礼。 “尊者!不知尊者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章县令大可不必。”火行郎觉得出其中真诚,却也是这份真诚,让他有些无福消受,“莫某只是初出茅庐,可当不得如此敬重。” 章有余可不管这些。 他立马凑上前来,悄声道:“李百户已将岳麓山之事说与下官听了,包括“架桥”之事,下官皆深以为然,眼下李百户尚在府上……尊者可否移步详谈?” 说完,章有余又看了眼苏乞儿。 “曦儿,你却要将她领进门来?” “县令还请放宽心。”雷曦不咸不淡道:“只暂住几日,待某与义妹寻了个好住处,自会搬出去。” “义妹?”章有余不禁笑了笑,“道是荒诞,忽地一下,章某却多了个“义女”哩。” 嘴上虽这般说,他倒并未将苏乞儿拒之门外。 除却某些事情不肯松口,他对自家闺女可说是百依百顺。 雷曦也晓得,只嘟囔了句“谁是你女儿”,便领着苏乞儿先去洗漱安顿了。 “尊者,这边请。”章有余顾不得先讨好闺女,而是向里邀道:“本是要差人去将尊者寻来的,没成想尊者恰好莅临府上。” “李百户与几位“贵客”,已在书房侯着了。” 贵客? 莫诳语与夜神月相视一眼。 又哪儿来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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