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刹这话,听着像是粗口。
实则却并非喷脏。
他是真不知道,眼前这位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是人么?那般诡异的“真炁”,又决计不是人该有的。
说是妖么?眼前这位并无丝毫妖气,却将人形修得分明。
须知寻常妖类化形,须得是“炼炁化神”过后,才得人形。
至少得是元绪、悍娇虎、天刹这般实力的妖帅,才有化形可能。
且此般修为修炼而出的人形,也算不得分明,尚有些身为妖类特征。
只等“炼神还虚”成了妖王,这人形才修得圆满,再辨不出分毫为妖时的体貌。
也即是说,眼前这位若真是妖,那打底也得是妖王!
可这般角色……放眼天下也只三十六位。
这三十六天罡妖王,天刹可都认得,决计不是眼前这般模样。
他若不是妖,那便该是人……
可人又如何修出这般诡谲“真炁”?
一转眼,却已轮到他来脑中电转,思绪不停了。
孟浪听了天刹这话,便也像他似的,笑呵呵道:“某家非人非妖,天刹将军不必再多猜度。”
“那你究竟是甚东西?”天刹却还要问。
孟浪真就埋头思索了一番。
良久这才抬头回应:“如若较真,某家可算是“修罗”,换个较为通俗易懂的说辞,意为“非天”。”
一旁玄狸闻言,顿是愕然。
天刹却半点不懂佛家用语,直听得云里雾里。
“甚么鸟怪名号?那你这“非天”,来俺万妖岭又是作甚?”
孟浪悠然耸肩,血瞳半阖微笑起来。
“不过受人所托,来助这狸奴说服你罢了。”
“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总得自个儿寻些乐子不是?”
天刹泛着绿光的眸子眯了眯,语气已是不善:“寻些乐子?”
他膀子悠悠动作,将那短刀一下接一下拍打在大腿侧边,短刀随之脆响。
“俺们万妖岭,于你只算乐子?”
“切莫误会。”孟浪连忙堆笑,“某家这话可不是针对你岳麓山。”
“甚么岳麓山也好,凤煌城也罢,花果山水果山甚么鸟山……”
他顿了顿,血眸倏地眯成一线。
“于某而言……都是乐子。”
这话,旁的可不爱听!
立时一阵鬼哭狼嚎,群妖渐而躁动起来。
一旁那赤鬃郎,更是无声呲牙,已准备寻个机会将这“蝼蚁”碾死。
这厢,天刹却是不管不顾了。
反倒当先冷声开口:“光皮猴子……你口气不小嘛?”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想动手。
玄狸骇得僵立一旁,猫眼瞪得溜圆,爪子不由自主抻长出来。
如此剑拔弩张,孟浪却犹在笑。
跟着又侧首望向背后剑柄。
“如何?妖血虽是腥臭,却也还算解馋,尝上几口?”
“嗯?你这鬼东西,竟还与某讨价还价……”
“行,某便应了,届时潭州杀生石一醒,便由着你饱餐一顿先。”
林间群妖皆是发愣。
这人莫不是脑壳有毛病?好端端的,怎生与背上刀兵讲起话来?
却无目光注意到,那刀兵之上生着两排眼珠,正似欣喜若狂般抽搐着。
恰此时。
那赤鬃郎已寻见机会,巨蹄一踏轰然欺近,左手捏拳当头便砸!
这般大小的拳头落下,便似巨石从天而降,圈圈气纹随之扩散,竟连周遭野草也一并猛贴在地。
赤鬃郎这一式锤击,曾碾死无数卿卿性命。
受此锤打者,无一不是教他当场锤扁。
似这小子身板,想是不止拍扁那么简单。
定教他与碎石揉作一团!
然……
如山飓风重压下来,孟浪竟连膝盖也不曾弯上一弯。
玄狸倒是颇为机警,连忙俯身窜射出去。
天刹却不曾动作。
赤鬃郎虽是急怒,可手上分寸任旧把得精准。
这一拳砸下去,只将这光皮猴子砸成肉糜,却分毫不会触及天刹。
保管将军连血沾不上一滴。
当此一刹!
啪!
孟浪右手如电窜起,应声握紧肩头剑柄。
而后!
血光画月冲天而起!
哗啦一阵血浪拍打下来,顿将天刹淹没。
岂止是沾上了血?简直教血浸了个透!
随后轰隆一声,不远处一只青黑巨手翻飞落地,砸得石碎飞溅、腥血乱洒。
天刹忽而肥躯一震,睁开方才下意识闭上的双眼。
便只见那血手郎君岿然而立,手中阔剑斜指在地,笑得狞然无声。
其身后,正是赤鬃郎高山一般的身躯,轰隆隆踉跄倒退,抱着齐根断去的左腕放声嚎叫。
那断腕中腥血泼洒,落在地上真好似泼水巨响。
血落了地,竟也不见安分,立时又向孟浪卷流而去。
或说……向他手中触地的阔剑涌去。
那血浪翻涌上去,仿佛教那阔剑牛饮而入,不一时已吸入近一池的份量。
随后,剑身眼珠齐齐上翻,泛着血丝盯向孟浪。
孟浪立时哈哈大笑。
“早便与你说了,妖血确是腥臭,哪如人血甘甜?”
“大可放宽心,过两日便有“美酒”予你,耐心些罢!”
至这时。
群妖才骇然惊醒过来!
左将……赤鬃郎左将,竟教这光皮猴子一瞬便断了手?!
说甚玩笑!
赤鬃郎左将那身皮毛,早已炼得极为坚韧,刀枪难入水火不侵,便是些低等法宝也难伤其身!
这般壮悍如山的身躯,怎可能教他一剑破之?!
恰这时。
孟浪扬手将阔剑扛上肩头,提步便向一旁行去。
那方向上,正是先前手握一柄大钢刀的熊罴。
“慢……”天刹愣愣伸手刚要出声。
簌的一下孟浪已是利箭横空而去!
那提刀熊罴见了,忙用一双熊掌将钢刀捧起,作势欲挡。
孟浪猝然近身,也只毫无花哨地一剑纵劈。
锵~
两相碰触,是一声颇为清脆的嗡鸣。
脆的好似韧钢横断,又好似刀兵入地。
孟浪这一剑落下,仿佛未经丝毫阻拦,如过无物铿锵一落,当即就已斩入泥地。
那横断的钢刀,便与熊罴整条右膀一并翻飞起来。
若非是熊罴下意识侧了个身,下场恐怕不比这好。
方才这一刀,险些要将他当中劈作两半!
熊血落地,却未被那阔剑牛饮。
这东西口味委实刁钻,“败酒劣肉”浅尝过一口,便不会再有第二口。
孟浪也不管不顾,身型只微微一顿,蹬地又向牛妖堆中冲去。
“慢着!”终于是天刹怒喝出声。
尖啸声乍起,翠色短刀缀着锁链,猝然破空而来。
他已不得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