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之虽对张元吉说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内心里却从未觉得自己会输。
否则他岂会真个自缚手脚,答应不请雷神,孤身带着自家侄儿入阵?
他如今已明玉清、太清两道之妙,修成混沌神雷,又有混沌钟在手,岂能拿不下几个太乙散仙?
在老子山上观战的青牛道人,赤脚大仙和希夷先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想我等成仙了道之人,本该是御风临海,乐绝泉林,闲时访友问道,忙时练气烧丹;问自身之阴阳,杳若冥兮,调丹田之龙虎,扣击玄关。”
“然今日亲见这几位仙友不明天时,自付死地而不自知,我心实是悲恸!”
赤脚大仙站在山顶,看下方湖面之上,那浓密的雾气中冲起五色剑光、雷光,又有山崩地裂声和阵阵钟声传来,忍不住扼腕叹息。
布阵的几位洞天之主皆是春秋或秦汉时得道的仙人,当年和赤脚大仙多少都碰过面,是以赤脚大仙的感触更深一些。
“连天地都不能恒古长存,仙人自然也有劫数临头,生死之事亦是大道演化的一环,大仙不必太过感怀。”
希夷先生虽然也有慈悲心,但他是唐末得道,凭着当年的恩情劝过张牧之就算尽力了,这会儿却也看开了几分。
青牛道人不是人族出身,又跟着老君学道,持冷眼旁观之态,似乎真得了几分“太上忘情”的意思:
“说白了还是这些太乙仙人得道日久,从心里没把灵威真君当回事,觉得灵威真君纵使有宝钟在手,凭他们几位天仙合力也能压得下。”
“他们一个个的说是为了弟子考量,内里哪个没有自家谋算?不到杀劫临头的那一刻,谁也不认为死的会是自己。”
“那灵威真君也不是什么好鸟,别看他嘴里客气,其实早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了,稍后动起手来哪里会手软?”
这些话从青牛道人嘴里说出来就不对味了,金角、银角两位童子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大劫之中本就是各凭手段,什么慈悲仁义都是虚的,谁的手段厉害谁说了就对,灵威真君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青牛道人又阴阳怪气地道。
赤脚大仙和希夷先生也没了感叹的心思,干笑两声后就不再言语,只是各自运转法眼,观看阵中的争斗。
青牛道人见自己说的两位大仙哑口无言,得意地笑了笑,还要继续说几句。
赤衣的金角童子连忙道:“青牛师叔!您让咱们从八景宫中带了宫灯和芭蕉扇下来借给灵威真君破阵,可他没开口,咱们还要出手吗?”
青衣的银角童子连连点头:“无论他什么阵法,咱们用芭蕉扇挥动几下,准把他们吹得七零八落!”
青牛道人大怒:“出手个屁!没见灵威真君都不领情吗?咱们只在这里看着人家砍瓜切菜就是了!”
两个仙童没了显摆宝贝的机会,都有些不甘心,嘴巴撅的能挂油瓶。
青牛道人伸手捏个法决朝前一按,前方虚空处显出一面一人来高的圆光镜:
“你俩靠嗑药成的天仙,道行法力都稀松平常,估计也看不清楚阵中争斗,”
“别说师叔我没照顾你们!你俩在这里好好看看灵威真君如何对敌,若能学人家个两三分也是你俩的造化了。”
金角童子、银角童子都喜笑颜开:“人家是主劫之人,三四年就能炼成大本事了,我俩哪比得了?”
青牛道人冷哼一声,和两个童子一起观战。
且说洪泽湖上,浓稠的雾气之中。
张牧之显出雷祖伏魔之相,身披金甲,乘坐墨麒麟,脑后一团光轮如满月。
那好似万千雷霆汇聚而成的光轮一现,小船周围十丈之地的雾气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一扫而空,露出下方碧绿的湖水和头顶蔚蓝的苍穹。
座下墨麒麟四蹄上火光闪烁,踏了下船头,昂首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声如雄狮怒吼,凶威赫赫震煞当场。
张元吉在身后看的目瞪口呆:“原来二叔这般厉害……这麒麟神兽也是威武不凡!”
“真君果有无量神通!连护身法光都能驱散壶公的云雾奇障阵!”半空中传来王纬玄的赞叹声。
张牧之大笑:“些许微末手段,当不得王真人称赞!”说着抬起金鞭朝声音传来处一指,一道曲折的赤色雷光飞了出去。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浓密的雾气一阵上下翻涌,却未被炸散开,也不知那道神雷劈中王纬玄没有。
张牧之这试探的一雷好似起了连锁反应,只听雷声过后空中突然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好似千万把刀剑一起相互劈砍,碰撞。
负剑童子张元吉抬头一看,见上方有无数颗星辰一起往下坠落。
仅过了一个呼吸,张元吉就忍不住瞪大眼睛,那哪里是什么星辰?是无数利剑剑刃上闪烁的寒光!
密密麻麻的利剑说不清是几千把还是几万把,剑刃都似半透明的玄冰凝结而成,分成赤色,黑色,青色,银色,黄色五种颜色。
“二叔!快看头上!许多飞剑落下来了!”张元吉大声叫喊。
同时张元吉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笼罩下来,冻得他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张牧之坐在麒麟上,对张元吉的叫声充耳不闻,只是皱着眉头朝四处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张元吉还要再喊,然而密密麻麻的各色剑刃已经到了头顶,吓得这小童忍不住双手抱头闭眼蹲下。
“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在头顶响起,好似骤雨落在荷叶上的声响。
张元吉连忙抬头,见张牧之头顶金色莲花冠上冲起一道赤红色的火光,往上飞了丈来高,然后又朝四周扩散开来。
赤红的火光形成一道光幕,千百把飞剑一落在这光幕上就崩碎成点点流光。
然而空中落下的飞剑无休无止,打的那赤红色光幕也剧烈的颤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要破碎一样。
张元吉小心翼翼点站起身来,朝前迈出一小步,到了墨麒麟的旁边,还欲再叫张牧之一声。
却见张牧之眉心天眼突然大张,朝前射出一道金光,接着左臂一抬,挥动金鞭朝前方虚空处抡去。
金鞭上密集的神明讳字一起闪烁,然后一道五色雷光朝前飞出。
“轰隆!”雷霆在赤红光罩几尺外炸开,一个身影被炸了出来。
九疑山朝真太虚洞天之主严青身披一件白色羽衣,头束高冠,长眉胡须被劲风吹得乱抖,清瘦的脸上满是惊诧。
严青身在半空,手持一柄无色透明的长剑在身前一横,发出一片无色的剑光挡住了雷光爆炸的余波。
空中大五行剑阵落下的千万把飞剑一接近严青就朝两侧避开。
“严真人这无形剑遁果然不凡!”张牧之提着金鞭笑赞。
严青面沉似水:“比不得真君眉心天眼厉害!”说着在空中将身子一扭,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张牧之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持金鞭在面前一挡!
“当!”一柄透明的长剑从虚空中朝张牧之眉心刺来,正被金鞭挡住。
张牧之将金鞭一震,严真的身影从虚空中显形。
严真落在船头,将手中那长剑一摆,朝张牧之攻了上来,剑剑直取张牧之眉心、脖子等要害之处。
“这人居然能穿过二叔金冠发出的红光,直接出现在船上!”
观战的张元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朝后退了四五步。
严青到了船上却未再次隐形,而是不断仗剑来取,整个人好似一只轻盈的白鹤,绕着墨麒麟腾挪。
张牧之剑法不如严青,只能持金鞭抵挡,“叮叮当当”兵器相接的之声越来越密。
严青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整个人都看不清楚了,依稀只见一团白色的雾气在墨麒麟四周飞快地旋转。
两人在船头交战,都把法力凝练到极致,故而也没有什么劲风、法光朝四周迸射。
“此人剑遁之术太过厉害,连虚空都能破开,我不可再和他缠斗!”
张牧之左手持金鞭抵挡,右手捏了个法印,然后五指张开朝前方一抓。
掌心一片雷光亮起,瞬间凝结出一个白莹莹的圈子,大约有茶杯大小,一出现就滴溜溜的旋转起来。
一股浩大的吸力从圈子中心处衍生出来,严真的动作顿时一滞。
张牧之瞬间抓住破绽,抬起金鞭朝严真头上打来。
整条金鞭光芒爆闪,好似一条金色的雷电汇聚而成,一下落在严真头上。
这一击威力甚大,纵使阳神真人挨上也要饮恨当场!
然而这一鞭却落在了空处,严真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团虚像,金鞭直接从他身子中穿了过去。
张牧之顿时大惊失色,手中动作不由得一停。
“此乃形神俱妙,虚实变化之境!真君法力虽盛,却终究未修到这一步,今日陨落也是应当!”
严青大笑一声,将身子一震就挣脱了张牧之手心圈子发出的吸力,长剑一探朝张牧之眉心刺去。
眉心祖窍是修道人元神所居之地,中之必死!
正如青牛道人所言,双方阵前交谈时嘴里说的客气,真斗起来哪里会留手?
“咚!”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张元吉听着觉得十分清亮,悦耳,在太乙仙人严青耳中却如洪钟大吕,震得他耳朵发麻。
一口西瓜大小,色如混沌的宝钟正悬在张牧之头顶,发出一片清亮如水的宝光,将严青刺出的剑尖挡住。
接着严青就发现身子动不了了,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束缚住了,好似变成了琥珀的蝇虫。
再看张牧之哪里还有丝毫惊慌之态?脸上唯有无限的惋惜而已:“可怜数千年吐纳修持之功,今朝徒然落个画饼!”
感叹完这一句,张牧之右手便攥成了一个拳头,而那旋转的白圈也变成了一个黑白分明,不断旋转的阴阳鱼。
然后张牧之抡起一拳朝严真脸上打来。
“不!我乃得道天仙!还有许多手段未曾使出来……”
一股生死危机扑面而来,严真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着那毫无花哨,就似凡夫互殴一样的拳头和黑白阴阳鱼越来越近。
这位太乙天仙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什么就不知道了。
“轰!”严真整颗头颅都爆成了一团青气,接着披着羽衣的身子朝前飞出,穿过赤红色火光跌到船外湖水中去了。
“叮当!”那柄无色透明的宝剑落在船头。
此刻大五行剑阵所发的无数飞剑依旧在往下坠落,打的船外的赤红光膜劈啪作响。
严真的尸身被密集如雨的飞剑一冲,仅一个瞬间就成了粉末,化成灵气融入碧绿的湖水中消失不见了。
张牧之收了严真遗落的宝剑,自船头上站直身体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接着伸手一指。
悬在顶上的混沌钟朝上一冲,来到小舟上方丈余高处,发出一片清光垂落下来,将小舟整个儿罩了个严实。
“咚!”混沌钟轻轻一震,钟声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波纹朝四面八方散开,仅一瞬间就横扫过整个湖面。
密集如雨的五色飞剑被这道波纹一扫,居然全都静止不动了,好似千千万万支倒挂的冰凌,停在空中落不下来。
下方湖水也被定住,连一丝微波都翻不起来。
除了小舟附近被混沌钟所发清光笼罩的那一片水面之外,整个湖面都似变成了一块光滑平整的青玉。
几丈外浓稠的雾气一阵翻涌,却怎么也冲不过来。
张牧之又动念收了头顶金冠所发的红光,朝张元吉招了招手:“刚才吓坏了吧?且到二叔跟前来!”
张元吉惊魂甫定,紧走两步来到墨麒麟旁边:“那人真是天仙?他已经死了吗?”
张牧之点了点头,身上金甲隐去,现出一身华丽的紫色天仙洞衣,手中金鞭也变成了金光如意:
“正是货真价实的天仙,能形神俱妙,显隐由心,只是未得三清正传,终是太乙散数而已。”
“我以混沌钟将他定住,使他不能虚实变化,又以神雷震破他的肉身、元神,他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天仙是凡人修炼所能成就的最上层道果,虽有太乙、大罗之分,也有法力神通之别,但都能长生久视,也能入三清圣境躲避劫数。
九疑山朝真太虚洞天之主严青这位太乙天仙,从现身刺杀张牧之到身死道消,也仅是过了片刻功夫而已。
张元吉又瞠目结舌了一阵,然后醒悟过来,大叫道:“原来二叔这么厉害!先前二叔说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原来是骗我的!”
张牧之伸手拍了拍张元吉的肩膀,笑道:“只是试试你的胆色罢了。”
直到此时,阵中的那些洞天之主和壶公等仙人才发现了严青身死之事。
“灵威真君宝钟太厉害!严真人已经陨落了!”高空中传来王纬玄的叫喊声。
壶公的声音隐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中,从四面八方一起响起:“小贼手辣!诸位无需再讲什么情面!可三阵齐发将此贼灭杀!”
此次湖上所立的阵法有云雾奇障阵,五岳封魔阵,大五行剑阵三种,而刚才只有王纬玄的大五行剑阵发动了而已。
张牧之一个照面就将严青轰杀,让这些仙人都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轰隆隆隆!”一阵沉闷、浩大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地壳开裂,山岳崩塌的响声。
乌蓬小船两三里外,五个方向各有一座高不可量的大山显化出来,正是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这五座山都是气势雄浑,峰峦叠嶂,好似有先天神圣施展了无量法力,把五岳真的挪移在此处一样。
小舟的前进、后退的方向被五座山岳堵了个严实,山峰之间有粘稠厚重的雾气流淌而下,顺着静止的湖面涌了上来。
又有无数猛兽的嘶吼声,骏马嘶鸣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乳白色的雾气凝结出了猛虎、雄狮、巨象、犀牛等无数猛兽,疯狂咆哮着冲了上来。
猛兽中间又夹杂了数不尽的骑兵,手持刀枪剑戟各种兵器,大声嘶喊着朝前冲杀。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上空又更加密集的五色飞剑往下坠落。
五岳神山也同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起朝中央的小舟挤压过来。
然而小舟周围十丈之外和上方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将什么飞剑、浓雾凝结的猛兽、兵马挡住了。
“二叔……”张元吉有些紧张,忍不住伸手拉扯张牧之的衣袖。
张牧之笑道:“三阵齐发果然厉害,若我没有混沌钟,今日定然要殒身在此。”
“咚!”上方混沌钟再响一声,一道圆形声波朝四处蔓延。
声波所过之处,飞剑、猛兽、兵马立时停住,全都变成了雕像死物,连几里外五座山峰也停止了震颤。
“侄儿也随我去看看这些仙人布置的阵法有何玄妙!”张牧之持如意磕了磕墨麒麟的犄角。
墨麒麟会意,打个响鼻之后轻轻一踏船头,四蹄上就生出一团火云,托住张元吉一起离了小船朝空中飞去。
“吾等且全力出手,以五岳神山震破他那宝钟的法域!”
一袭白衣的泰山蓬玄洞天山图公子大叫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猛地一扇,发出法力注入脚下的神山之中。
“轰隆隆!”原本被定住的神山再次震颤起来,同时发出一道粗大的青光,刺破湖面的雾气冲上高空。
于此同时,远处四座神山处也有神光冲起,显然是其他几位洞天之主也正以自家法力震动神山。
“五岳神山自然震不破混沌钟的法域,但我要杀鸡儆猴,还要防备这几位仙人逃走……”
张牧之心念一动,胸腹间飞出五道雷光,化作无尊雷帝法相朝五座神山顶上飞去。
五尊雷帝法相虽然没有张牧之本尊的浑厚法力,却也能虚实变化,正好用来拖住五位太乙仙人。
张牧之脑后光轮发出道道豪光,厚重的云雾被照的朝两边散开。
混沌钟高悬,时不时地震动一下,声波所过之处,什么阵法变化,五色飞剑,云雾迷障都没了用处。
张元吉跟着张牧之一起将五座神山依次看过,见每座封顶都有一位或是威严,或是怪异的雷帝法相正在和主持神山的太乙仙人拼斗。
各色雷光、神光不断地冲起,雷声、风声震耳欲聋。
张牧之也不关注五位雷帝法相,乘坐墨麒麟,带着张元吉往雾气深处,那大阵中心之地飞来。
过了约有半柱香功夫,眼前雾气一开,却见一位身披葛衣,须发皆白的老仙人正默坐在一朵白云上,正是汉代仙人悬壶公。
壶公见自家鸠首杖横在膝上,怀里抱着大葫芦,正闭目运使法力催动葫芦发出云雾,运转云雾奇障阵。
“老仙莫要再白费功夫,你的死劫到了!”张牧之笑道。
壶公悚然一惊,张开眼睛看见张牧之后更是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好贼人!你可敢去了神钟,和老夫堂堂正正分个生死?!”
张牧之刚欲回答,却见这老仙猛地朝后一退,然后将身一纵,化成一道金光往远处逃去。
“咚!”一声钟鸣,金光一下被震破了,壶公现出身形,停在半空动惮不得。
张牧之气得一乐:“老匹夫果然无耻,连面皮也不要了!”说着抬手弹出一点雷光。
什么虚实变化都无用,“轰隆!”壶公半边身子都被炸没了,残破的尸身从空中坠落,摔在光滑平整的湖面上。
张牧之在麒麟上将大袖一兜,把那葫芦和鸠首拐杖都笼进袖子里。
“天仙正果,太乙之流,杀起来就似杀鸡一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