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霍沃庄园位于泰晤士河尽头的一座小岛上,站在庄园的最高处能够轻易地遥望对面的滨海绍森德,背后则能看见度假胜地希尔内斯。
斯特拉思科因岛并非一座适合建立庄园的岛屿,它不够大,位置也不够好。
住在这上面不仅要面对流入泰晤士河中的各种污水,整日整夜的蒸汽轮船更是肆无忌惮地从左右两侧通过它,并且还要鸣笛示意。
——毕竟这上面还有一座灯塔。
关于布洛克利家族有很多传言,其中一条就是布洛克利唯一的女儿艾莉森·布洛克利从来不吃熟食,只吃生食,昼伏夜出,宛如野兽,更有胆子大的人声称见过艾莉森小姐抓老鼠!
正在坐船前往岛上送信的希斯克里夫从不相信这些传言,因为他有幸亲眼见过艾莉森小姐,甚至还亲手替她的追求者送过信,当他看见艾莉森小姐毫不顾忌形象朝他呲牙咧嘴,甚至给他的手臂咬掉了一块肉的时候,他就觉得传言终究是传言,完全不如现实来得离谱。
想象力啊,想象力。
人们贫乏的想象又怎能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呢?他们的目光只是盯着眼前的蝇营狗苟,关心的也仅仅是下一顿饭吃什么这样急切的问题,对于一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哪怕这座岛就隔了一条河——也是十分无知的。
希斯克利夫怡然自得地想到,他可是见过世面的!
至少比这些人眼界要开阔些。
船夫、邮递员、女仆、管家、园丁、农夫、马夫,这就是围绕着布洛克利家四个人转的“小团体”。
传言一定是从这些人的口中说出来的,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应该还没有见过艾莉森小姐。
他们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不过,希斯克里夫诚挚地向尊者伦道夫祈祷,保佑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人在上岛之后不要与艾莉森小姐碰面。他也不会去澄清传言,这只会让引来报社苍蝇的注意。
作为滨海绍德森邮局的邮递员,希斯克里夫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布洛克利家族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多信件要寄出,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信件寄到他们手中。
尤其是那些标明了“特别加急”的信件,在深夜只剩下他一人的邮局里,他真的很想将手里的信封拆开,看看里边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不过,迄今为止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肯定不是他职业道德有多高,只是因为他胆子不够大,而且缺少还原信封上火漆的技术。
希斯克里夫看了一眼肩上的挎包,里面就装着一封信,是从贝克街221号寄往梅利霍沃庄园的。
布里克斯顿,这地方在哪里?
他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
应该离伦敦市中心不远,看不到那条臭水沟,街道上面的建筑典雅庄重,就像课文里描述的那样有着砖红色的外墙,每家门户的门前都会种一棵代表好运的松树……
就在他在想象的海洋里驰骋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船夫粗鲁的咳嗽声。
“我说以实玛利,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去看医生吗?为什么没人愿意坐你的船,还不是你咳得厉害,别人都怕你得了肺结核!”希斯克里夫不由得出言讥讽。
这个老鳏夫前前后后害死了四任婆娘,还都是海难死的,只有他每次都能从地狱捡回一条命。
每次想到这件事,希斯克里夫都觉得自己早晚得死在送信的途中。
要不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而邮递员的薪水待遇又高出平均水平,自己脑子又笨,学不会什么手艺,他早就辞职不干了。
扫把星,倒霉蛋,被魔鬼亲吻的巫师……
诸如此类的称呼都在以实玛利的头上,希斯克里夫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医生?”以实玛利一边心不在焉地开着船,一边疯疯癫癫地说,“不是医生,不是医生!是病!我们都生病了!不,不,我们就是疾病!”
最关键的一点,这家伙和谁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又开始了……”希斯克里夫从船上站了起来,打量着这艘船,“你不是说要出海找白鲸吗?怎么不见你行动呢?”
“要等,要等一个女孩,等一个海洋的公主,她会让我去斩杀那头害人的白鲸,治愈海的疾病。”以实玛利颤巍巍地回答。
希斯克里夫觉得他没有说谎,这家伙十分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可怕……
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人是十分可怕的。
希斯克利夫说不清这个观念从何而来,所以他觉得这是自己梦到的——他经常做一些天马行空的梦,醒来之后很快就会将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但偶尔也会记得其中的某个瞬间——因此也是自己想出来的,他就这样很自然地将这个观念的发明权据为己有。
他在取信和送信的过程中接触过很多人,久而久之也总结出来了一些经验,大多数人嘴上说着什么,但其实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比如说,一句最简单的谢谢,其实就能看出端倪了。
在他把信送达的时候,他经常能听到这句话,向自己表示感谢。这当然是有礼貌的一种表现。但是,希斯克里夫却深知对方其实并不打心底里感谢自己,说出来的感谢的话语比羽毛还要轻。
或许是因为送的信不重要吧。
只有当这封信是对方相当在意的人所写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收到的感谢稍微有了那么一丝分量。
说实话,希斯克里夫觉得能够得到这样有分量的一句感谢,哪怕送信的路途再远也是值得的。
他说不出为什么,但事情就是这样,对他来说,这就像是太阳总会升起一样自然。
这也就是他不想去斯特拉思科因岛上送信的原因,那个可恶的老头不仅长着一张人见人厌的跟麻风病人一般的丑脸,而且对谁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仿佛对他人颐指气使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船的速度降了下来,已经到了斯特拉思科因岛的岸边。
在靠近滨海绍森德的一边有一个简易港口,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那个老管家一定会在这里等候。
希斯克里夫一眼就看到了身穿燕尾服的老头,心底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不用踏上斯特拉思科因岛的土地了。
老管家缓缓上前,一股刺鼻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