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林驾驶着马车抵达贝克街221号的时候，他近乎发热的情态才缓缓降了温，只不过心中仍然残留着一丝炽热的余韵，仿佛地狱的烈焰真在他的内心中留下了什么痕迹似的。
事实上，梅菲斯特当然无法让他印象深刻。
谢林之所以感到高兴，是因为他在伦敦的深夜飙车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使得他兴高采烈，程度仅次于升维的那一刹那。看到梅菲斯特在道路上肆无忌惮地驰骋，听着耳边传来的惊呼，他就有一种奇妙的爽快，尽管他隐约察觉到了这种快乐的本质是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沉溺于其中，哪怕这种忘却也是暂时的。
他先前所过的生活太过匆忙了，从来没有停下来仔细感受过时间的流逝。
不……
就算停下来也只会感受到城市对自己的仇恨而已。
谢林在梅菲斯特的马蹄留下的火焰之中看到了穿越之前的一座又一座高楼的影子，它们犹如冰霜巨人与阴影巨怪结合而诞生的诡异后代，在地球的平原地区呈点状野蛮生长。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间，他曾经感到过一丝恐惧。如此巨大的高楼密集排布，就连其产生的阴影也无比沉重，能够轻易地压垮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窗玻璃宛如千万只无神的眼睛，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办法停下来。
竞争，关乎生死存亡的竞争，这就是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所体会到的东西。
竞争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对此就算不是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
那个世界是对于他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不，就是奖品，是至高无上的嘉奖，只有胜利者可以捧起的大力神杯，唯有大胜归来的将军才能领取的天国的钥匙。
谢林从来没有成为胜利的一方。
的确，他的成绩中上，最后也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顺利毕业，最后成功应聘上了一所非重点初中的老师，当然，只是合同工，但毕竟也算是份工作，怎么也算不上失败者。
不过，这远远称不上“胜利”。
谢林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没有丝毫放松，甚至还绷得更紧了。
因为接下来的竞争更加残酷，也更加不讲情面。
在获得穿越维度的能力之前，谢林不可能停下来。
就算穿越了维度，同样也有生存的压力让他时刻处于紧张状态，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去体会这些对于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些紧张到时间都要被压缩成碎片的空间之中，谢林找到了一处夹缝，一处可以窥见竞争之外的世界的夹缝，很窄，但其中透着火焰一般剧烈的光芒。
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生死的担忧虽然还是存在，但由于有“复活”的可能，已经不再那么紧迫。
收集词条也不再是一种被迫执行的命令，而是一种轻松的选择。
——去收集也可以，不去收集他也不会感到遗憾。
倒不如说，谢林目前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御衡者身上。
那个神秘的老头到底想干什么，对于这个问题，目前而言他还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困扰归困扰，但还不至于让他感到紧绷。
就算老头有惊天的阴谋，他可能会感到害怕，可能会吃惊，可能会心灰意冷，但绝不会再次紧绷起来。
“到了吗？”夏洛蒂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谢林回过神来，点头。
“就是这里，贝克街221号。”
“这个时间，不会打扰到你的房东么？”夏洛蒂问，“我可以在这附近转转，等到天亮以后再来找你。”
“不用担心，听到动静了么？赫梅尔太太应该已经起来了。”谢林说。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示意夏洛蒂跟上。
心情大好的谢林见到赫梅尔太太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不由得主动向她打了个招呼。
“哦，谢林先生，您可真是神出鬼没！”赫梅尔太太被吓了一跳，但很明显愉快地转过头来，伸长了脖子往他的背后看，“那位女士是你的客户吗？”
“我正要向您介绍，这位是夏洛蒂·福尔摩斯小姐，今天开始会作为我的助手帮我处理一些杂事。”谢林微笑着回答，“她很累了，需要休息，我先带她上楼去，然后再下来吃饭。早上吃什么？我闻到了煎鸡蛋的香味……”
“对，我正在做煎鸡蛋和培根，再搭上一瓶刚送过来的牛奶，这个食谱怎么样？”
赫梅尔太太给了递了个眼神，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到厨房，认真地看护起了锅里的煎鸡蛋。
“好极了，营养丰富，足够活动一整个上午。”谢林一边回应，一边带着夏洛蒂上了楼，他指着待客用的一张单人旧沙发，“你可以先在那里休息一下，我去找张毯子过来。”
“嗯……”夏洛蒂没有拒绝谢林的好意，事实上，一进到屋内，比外边要暖和得多的空气已经使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谢谢，好心的谢林先生。”
谢林听出了其中有着弦外之音，但他决定充耳不闻，装作没有听出来。
“不用谢，今晚发生的事情毕竟太惊险了，足够写一篇惊悚小说。”
“这本小说会畅销吗？”夏洛蒂又打了个哈欠，随意地问道。
“那得看作家的水平如何。”谢林如此回答，“一个优秀的作家能够让老掉牙的剧本重获生机，而一个蹩脚的作家则可以让最吸引人的金点子变成废铁。”
“听你这么说，作家倒是比炼金术士更适合玩点石成金的把戏了。”夏洛蒂说了句俏皮话。
“当然，毕竟作家不需要贤者之石作为中介，也根本不在乎等价交换的绝对法则……从这个意义上考虑，作家是要比炼金术士高贵的。”谢林一本正经地回应。
夏洛蒂忍不住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谢林也在卧室里找到了一张夏天睡觉的时候用来当被子用的旧毛毯，虽然不够暖和，但胜在轻便，他拿着毛毯走出了卧室，将毛毯盖在夏洛蒂的身上。
夏洛蒂此时已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了，嘴里嘟囔着些无意义的碎片一样的话。
这么快就睡着了，还跟自己说什么可以在外边闲逛……
谢林摇了摇头，没有打扰她，而是静悄悄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