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说着，目光渐渐颓靡起来。
沈不欲忽然愣了愣，那个弯腰驼背的家伙似乎不只是在说他，也是在说自己。
上邪就是为了保护青霓的母亲，结果引来高宁对付部队。
可最后呢？
部队死伤惨重，大批军用物资落到高宁手里，让高宁有能力雄霸一方，当地的居民民不聊生，就连上邪自己都被关了起来。
可青霓的母亲还是死了，他也再没有脸面面对一度约定终生的爱人。
滚烫的纯净水穿过滤纸，缓缓滴落在磨碎的咖啡上，原本的颗粒分明也变得浑浊起来。
“有很多人自诩理智，但他们大多都意识不到，他们的理智也是建立在立场之上的——个人、家庭、学校、社会、国家，或是别的某个群体。建立在立场之上的理智，就像是向日葵的花盘，无论怎么寻着光转，也总有一面是背光的。”
上邪很少说这么多话，甚至很少表达他自己的情感。
但今天不一样，他看着沈不欲，就像看着以前的自己——
以前那个自以为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聪明至极、能把一切混乱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最后输掉一切的自己。
他不想让沈不欲重蹈覆辙，也是在给“以前的自己”一次赎罪的机会。
他搅动咖啡液，轻声说道：“认清自己，你没权力替别人决定命运，至少……别让自己后悔。”
说完，他坐回了座位上，杯中的咖啡缓缓旋转，上邪的脸庞倒映其中，显得狰狞又悲伤。
沈不欲无语凝噎，他沉默半晌，也只能缓缓站起身，迈步往宋染离开的方向走去：“我明白了，多谢提醒……不过，你还是把事情都跟青霓说了吧，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没有等上邪回答，径直离开了研究所。
上邪端起杯子，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倒影，没来由地笑笑：“是啊……她当然会原谅我。”
他苦
笑着摇摇头，再次把咖啡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烧灼过咽喉和食道，落在胃里，整个肚子都像是燃烧起来。
他擦了擦被烫出来的眼泪，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但我不会。”
…………
翌日，下午两点。
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即便是上了年纪的舒中庸，都不免有些焦躁。
他上了楼，远远地就看到人事局副局长的门虚掩着，便不由得笑笑。
“你们忙自己的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他支开跟在他身后的科员，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女孩。
不得不说，宋染这段时间的变化很大，以前其实她没有特别漂亮，放在女生堆里，也就是属于“清秀”的那一种。
可自从她成为伪王，权能就总是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身心。
每次她把身体水晶化之后，出于某种自然规律，晶体的结构自然而然地向黄金比例靠拢，如此一来，就让宋染的外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变化不大，却恰到好处，任谁看了都会被惊艳许久。
不光如此，那水晶似乎还有净化杂质的功能，她的皮肤都光滑水嫩了不少。
“小沈呢？”
舒中庸先是为了一句，可在看到宋染的样貌后，不由得笑了笑。
“怪不得能让我家小舒这么着迷，小宋果然明眸皓齿的，要是我年轻的时候，也肯定难免心生爱慕。”
就这么一句话宋染就看出来了，舒中庸和舒正阳不愧是爷孙俩，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宋染站起身，她今天选择了最喜欢的打扮，高马尾，黑色露脐短袖，外面一件浅色的夹克，下身是黑色的短裙和打底裤，脚上也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外浅内深和同色调都更显瘦显身材，再加上精致的妆容，刻意涂上了蓝色的口红和眼影，这让她比平时更添几分叛逆和张扬。
其实沈不欲都说不准宋染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时文静有时张扬，有时情绪敏感有时大.大咧咧，她就像是那块水晶，水晶究竟是什么颜色，只取决于投过去的光是什么颜色。
“舒局长真会夸人，我会骄傲的。”
宋染笑着，往舒中庸背后看看，似乎是在寻找谁。
“舒学长呢？他怎么没来……哦！差点忘了，他现在应该还在住院吧？伤势怎么样了？哎呀，都怪我们下手太狠，把学长打成了那样。”
这一番话语嘲讽性拉满，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舒中庸，听到有人这么讥讽孙子，也不由得皱起眉。
舒中庸冷笑一声：“虽然小舒没有【杀戮之王】那种低劣的权能可以加速恢复速度，但好在，我在这上京还有点朋友，他不会有事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人事局局长的岗位上。”
宋染失笑道：“是吗？那还挺幸运的，不过您最好管教一下舒学长，让他对人放尊重点，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善良，不会下杀手的。”
“我的孙子我自然会好好教他什么叫尊重，至少不会让他在长辈面前出言不逊。”舒中庸有些恼火了，“不过你说的也是，他的确是该管教，怎么什么人都惦记着。比你漂亮的姑娘多得是，怎么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
宋染撅撅嘴：“可能是因为我刚入学的那一年，舒学长曾经向我表白被我拒绝了，所以一直记在心里吧？没办法，我不太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
舒中庸额角青筋暴跳，目光也随之阴沉下来。
宋染忽然捂住嘴巴，故作后怕地说道：“舒局长该不会要动手教训我这个小孩子吧？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别这么做……您还记得您问的第一个问题吗？”
第一个问题？
舒中庸眼珠子一转，心底无端冒出一股不安来：“沈不欲……在哪儿？”
“您可以猜猜嘛。
”宋染耸耸肩，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或者说，您可以猜猜我为什么在这儿？总不可能是真的想当副局长吧？”
舒中庸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可刚要出门，迎面就走过来一道人影。
“舒局长，还没聊几句呢，您这是想去哪儿啊？”
女人缓步走进办公室，探头看向宋染，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姑娘，谁教你这么打扮的？真是的……回头我给你设计一套衣服，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潮流。”
宋染莞尔一笑：“那就麻烦三姐啦！”
洛天姝笑着点点头，一步步向舒中庸靠近，一席紫罗兰色的A型长裙搭配上高跟鞋，显得压迫感十足。
舒中庸手心里开始冒冷汗：“洛天姝？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来吗？”洛天姝把头伸出门外，四处看了看，“也没写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啊？你眼神好吓人啊，怎么，生气了？”
舒中庸梗着脖子，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如果只有一个宋染，那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可洛天姝在这儿，还不知道这个自称【解析之王】的【本质六】到底有什么权能，光凭字面来看似乎没什么杀伤力。
但……如果真的如字面那样轻浮，上面也就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去研究【本质】了。
要动手吗？不能放任沈不欲不管啊……
“呦呵，这么热闹？”
舒中庸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股呛鼻的烟味。
花里胡哨的烫金白色衬衫，傲气凌人的二八侧背发型，和根本不搭调的短裤拖鞋，可他穿得再随意，也没有一个人敢轻视。
阴五灯叼着烟，邪笑着走进办公室，也是先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对着身后的钟辰逸说道：“这儿没写禁止吸烟，应该是吸烟室，进去歇一会儿吧。”
“是，东家。”钟辰逸权当没看到舒中庸，朝洛天姝点头致意，“洛小
姐，宋小姐，午好。”
“中午好啊。”洛天姝上下打量阴五灯的装束，捏着鼻子皱起眉，“现代年轻人的审美怎么回事？光是看着就让人来气。”
阴五灯耸耸肩，直接坐在宋染旁边：“主打一个自由——哎呀！这不舒中庸嘛！刚才没看到不好意思啊。”
舒中庸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没看到？！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门口硬说没看到？！
钟辰逸打开窗户，这才向舒中庸说道：“舒局长，叨扰了。昨天人事局局长自杀一事，东家始终挂念在心，因此才来此打扰，希望您能配合调查。”
“这件事不是已经交给警察了吗？”舒中庸强压怒火，沉声说道，“而且都已经确定是自杀了，还要查什么？”
“闲得慌查一查。”阴五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翘起二郎腿，胳膊搭在宋染肩上，“顺便……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老王八蛋想动我的人，舒局长，这事儿你有头绪吗？”
舒中庸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周。
不光是洛天姝，就连阴五灯都来了，那他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他硬着头皮说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擅自调查的事情跟祁总部长说？”
阴五灯没忍住，不屑地笑了笑：“说呗，你要这么爱通风报信，大可以把祁证道的爷爷从坟里刨出来，跟他也说说——反正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人事局观光旅游，怎么，这也有错？”
观光旅游……
好好好，这么不要脸是吧？
舒中庸干脆也找了个椅子坐下，冷哼一声：“想拖延我的时间，随你们便就是了——但别忘了，这儿是终王朝！有能耐，你们就一辈子守在沈不欲和宋染旁边！”
“不能守不能守，太危险了。”
阴五灯看了眼时间，稍微计算了一下，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呀，这个时间点……那小子应该已经把博物馆给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