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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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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离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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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易小天不断地把乱七八糟的物品往废品箱里扔的时候,蒋子奇也背着一个大背包闯了进来。 蒋子奇和陆然进来的方式很相似,都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气势如虹地一脚把门踹开。整个大学四年,虽然易小天只交到了这两个称得上是哥们的朋友,但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至少大家都真把对方当兄弟。 今天这种情况,是易小天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不知道陆然和蒋子奇到底是抽了哪根筋,竟然不约而同地跑过来。 易小天认识陆然是因为两人经常违反校规而被叫去学生处做思想教育,久而久之便混熟了。 那时候王军还只是一文不名的辅导员,而大名鼎鼎的学生处处长是一个叫王通的胖子。 王通以叫学生写检讨书闻名全校。他曾对防止学生上网抄检讨书做过深入的研究,并且发表的一篇震惊全校的学术论文,倡导现场写检讨,而且要插入关键词,就像高中作文考试一样。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研究报告贴在校园公告栏上,看得学生们哀嚎遍野,觉得人生遭遇前所未有的寒冬,从此悲了个剧。 易小天第一次见到陆然就是在写检讨书的现场。那时候他正在绞尽脑计地在脑海里搜索还有什么可以赞美党,赞美学校,赞美老师的词语,结果写到江郎才尽还是只能写个几百字,离王通所要求的三千字相差甚远。反观隔壁的陆然,低头呲牙咧嘴地奋笔疾书,那速度,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不为过。 易小天由衷地赞叹道:“哥们,你真牛。” 陆然压低声音,嘻嘻地笑着说:“检讨书这种高深的文学,我从小学一路写到大学,可谓风雨无阻,如果把所有底稿保留下来都能出一本《检讨书大全》了。当你把各种类型的检讨书写了不下百遍,你想不下笔如有神都不行。” 易小天瞟了一眼正在办公室门外抽烟的王通,低声问道:“如何做到思如泉涌?有诀窍没有?” 陆然偷偷瞟了一眼易小天的检讨书,直摇头道:“你老是在赞美党、赞美祖国是不行的,就算你把赞美的话写得天花乱坠也凑不够三千字。记叙文写过吧?把你的犯罪过程写一遍,最后加上一句我知错了,就是检讨书。当然,如果你想再高深一点,可以接着往下写,展望一下未来。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来一定不会辜负党和学校用心良苦的教育,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做贡献等等。” 易小天从来没有想过检讨书还可以这样投机取巧地写,他竖起拇指,佩服道:“犀利。今晚北门小吃店我请。我易小天。” 陆然挤眉弄眼地笑着,洋洋得意道:“好家伙,我陆然。啤酒不要雪花要青岛,雪花太水。” 易小天就是这样和陆然成为哥们的。或许正因为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才容易成为共患难的狐朋狗友。 易小天和陆然之所以认识蒋子奇,是因为王通觉得有必要找个优秀学生在日常学习生活中盯住经常打架逃课的两人,于是想出了以好带坏的办法。可是胖子王通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蒋子奇不但没有把易小天和陆然带好,反而近墨者黑,竟然和他们臭味相投,同流合污。这个愤世嫉俗的组织最后由两人党变成了三人党,暗地里干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情。三人一有空就喜欢到北门夜市的小吃店喝啤酒,然后把学校里的领导都骂上一遍,。小吃店的老板见这三个学生太生猛,所以总是把他们安排在最角落的地方就坐,生怕他们的言论传出去之后,自己这个小店有一天会无端端多了个窝藏革命反动分子的罪名。 有一次蒋子奇说要坐靠窗的那个位置,老板死活不肯,说什么这样会影响其他人就餐。蒋子奇也不理他,拉出张长条椅就一屁股坐下,拍着台面哼着鼻子道:“一乌烟瘴气的宵夜档,有什么影不影响的。” 老板还是不依不挠,于是蒋子奇便开始狠狠地给他上了一次政治课。这次是从小吃店的老板开始骂起。 蒋子奇感慨道,刚才随便说几句什么言论自由之类的大空话就把小吃店老板吓着了,真是社会的悲哀啊。 小吃店老板在旁边听了蒋子奇的冷嘲热讽,恨得直咬牙,手中的锅铲都在颤抖,差点没冲上去哐啷两下把他给暴揍一顿。 对于蒋子奇的各种能力特别是讲大道理的能力,易小天和陆然都非常佩服,所以两人都喜欢叫他蒋爷。蒋子奇虽是党员,但易小天总觉得他暗藏反骨。 其实吧,学生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自视过高,明明不懂政治时事却非要装作很关心政治时事,瞎抨击。蒋子奇就是这样的人,恃者自己是学生会会长,平时作风高傲自大,轻易看不上别人。王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眼高过顶的蒋子奇为什么会看得上陆然和易小天这两个不入流的学生 . . 蒋子奇冲进宿舍之后,把背包往台面上一搁,一边喘气,一边道:“什么梦想,谁的梦想?” 陆然和易小天都惊讶地看着蒋子奇,异口同声问道:“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工作去了吗?” 蒋子奇抢过陆然叼在嘴里的烟便抽了起来。他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地道:“你们不也没去工作?上班那么累,我干嘛自讨苦吃?” 陆然竖起拇指,啧啧道:“蒋爷你说风凉话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我们是找不到工作,你这么优秀,手里不是拿着好几个大公司的OFFER吗?” 蒋子奇抽出一张椅子便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然后以一个很酷的姿势潇洒地吐了口烟。他满脸不屑地道:“什么狗屁OFFER,一文不值。” 陆然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你狂。” 易小天也跟着竖起了中指,感慨道:“你牛。” 蒋子奇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摆了摆手,不屑一顾地道:“不值一提。” 陆然抽出另一根烟点上,然后和蒋子奇一起吞云吐雾,于是宿舍里的烟雾越来越弥漫不散。 陆然平复了一下心情,难以置信地望着蒋子奇,叹息道:“哎,我说蒋爷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竟然把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弃之如敝屐。” “不就是几张破纸吗?”蒋子奇语气坚决地说。 易小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苦笑道:“蒋爷其实你犯不着为了我们这样做。你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毕业嘛,各奔东西是必然的。我要是能找着工作,才不会犯这个傻呢。对吧,陆然?” 陆然点头道:“那当然,我要是能找着工作,早走了。我就是因为找不着工作,又不敢回家,所以才找小天凑个伴,出去租房落脚还能省一半房租呢。蒋爷你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这都毕业了,好聚好散,你赶紧上你的班去吧。” 蒋子奇依然在抽着烟,摆手示意自己的壮烈举动根本不值一提。他悠长地吐了口烟,一本正经地道:“事先说明,不是为了谁,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这样做的。再说了,就算去大公司上班也不一定就能有前途。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毕业以后要么一起就业要么一起失业。” 易小天一脸茫然地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然依然吊儿郎当地笑得呲牙咧嘴,打趣道:“可能是咱灌啤酒时瞎扯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平时蒋爷你成熟稳重,做什么事都深思熟虑,怎么这次这么不理智?要是你都失业了,到时侯谁救济我……呃,我们。” 蒋子奇调侃道:“瞧你那点出息,你陆然要是能饿死,那中国的人口问题早就解决了, 陆然哈哈笑道:“操,没想到我陆然还能为国家做贡献。这几年大学也算没白读,是吧。不对,我死了也于事无补啊,蒋爷你还是得回去工作,到时候兄弟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说着陆然望向易小天道,“我们真没说过那样的话,对吧,小天?” 蒋子奇不耐烦地道:“不管有没有说过,我就是想找人一起出去散散心,你们就说去不去嘛?”其实蒋子奇毕业面试是拿到了好几家大公司的邀请,而且他也选定了一家公司去入职,只是由于刚入职便遭遇不顺,所以才一走了之。前几天蒋子奇意气风发地去公司报道,但却没想到公司的领导一上来就要给他这个应届毕业的新员工一个下马威,让他去洗厕所,还是全公司的厕所,说什么这是企业文化,新入职的员工要学会放下身段,吃苦耐劳。蒋子奇一个堂堂名牌大学优秀毕业生,还当过学生会会长,是何等高傲之人,初入职场,怎么能忍受这等屈辱,所以当场爆发,骂了句去他妈的,扭头便走。 易小天也想劝一下蒋子奇,说道:“蒋爷你还是工作去吧,务实点挺好的。” 蒋子奇一掌拍在床杆上,忽然间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道:“我讨厌生活的四平八稳,我讨厌被人侮辱。找份好工作,踏踏实实干一辈子,在别人看来这是前途无量,但我却觉得异常平庸。我要打破常规,让我的生活要变得惊心动魄一点。我要弃小钱途成大钱途,我要创业。” 蒋子奇就是这样一个不甘人下的高傲之人。社会想要毒打他,他就不顾后果地奋起反击,一心想要毒打回去。 陆然瞠目结舌地望着蒋子奇。 易小天难以置信地望着蒋子奇。 陆然缓过劲来,感慨道:“我靠,蒋爷你这是赤裸裸的野心家。创业从你口中说出了就跟喝水一样容易似的。我事先声明,我可不会跟着你瞎折腾。” 蒋子奇一脸严肃地道:“我认真想过了,与其给他人打工,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毫无尊严,还不如放手一搏。反正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好怕的。” 初入职场的遭遇,让蒋子奇受尽屈辱,尊严扫地,从此以后,他对打工二字怨念极深,深恶痛绝。后来蒋子奇每每提起那家公司,他都会破口大骂,他妈的凭什么新员工就要去洗厕所,而且还是全公司的厕所,这是什么破企业文化,还不知廉耻地美其名曰以身作则、吃苦耐劳。这种靠打压员工尊严来获得存在感,精神操控员工劳心劳心做牛做马的公司,简直是一坨屎。 陆然吐槽道:“蒋爷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多少毕业生做梦都想进大公司工作。” 易小天也苦笑道:“既然有好的工作,蒋爷你就老老实实去上班。反正我就没听说那个学生一毕业就能创业成功的,别搞得最后不但一无所有,而且还负债累累。” 蒋子奇拍了拍陆然和易小天的肩膀,振奋道:“别那么丧气,给点斗志行不行。大公司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我也没要求一定要创多大的业,反正我就是不想打工。咱哥三一起搭档做点小买卖,挺好的。” 陆然见劝说没用,于是只好放弃。他耸肩开玩笑道:“蒋爷你这野心勃勃的模样像极了电视剧里演的老蒋。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是蒋氏家族的后代?” 蒋子奇哭笑不得地道:“当然不是,不然我怎能入党。” 陆然继续没正经地吐槽,嬉皮笑脸道:“嗯? 蒋子奇也跟着嘻笑道:“我勒个去,陆然你小说看多了吧。没事少在哪里瞎中二。咱们党组织这么严密,入党时政审可是翻查了我祖宗三代。本人身家绝对清白,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党员。” “瞧你那利欲熏心的屌样,怎么看都像是当汉奸的料,大好前途呀哥们。”陆然哈哈大笑道。 “老子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色痞强。”蒋子奇打趣道,说着挥舞双手要和陆然干架。两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开这种毫无下限的玩笑,插科打诨、污言秽语,哪还有半点大学生的模样。 陆然摆出架势,笑道:“来呀,不服是吧。平时蒋爷你不是挺雄辩滔滔的吗,这次嘴上占不了便宜,要动粗了是吧。” 蒋子奇笑道:“能动手的时候就别瞎逼逼,有些事情付诸于暴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真打起来也不见得我会输给你。再说了,你堂堂一个学生会会长刚毕业就跟人打架,传出去不好听。” “我要是把你揍了,标题肯定是学生会长大义凛然,亲手教训狂妄之徒,有什么不好听的。” “义在哪里?打架就是打架,谁也没有义。当初老蒋就是吃的这个亏。” “哟,跟老子咬文嚼字是吧。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能文能武……” 于是两人甩开膀子,在宿舍里你推我搡,玩起了摔跤。而易小天完全忽略他们的打闹,继续收拾东西。 易小天在背包里腾出空间塞下毕业证的本子后,收拾工作总算完成。他背起背包,打断蒋子奇和陆然的插科打诨。 易小天长舒一口气,略带感慨地道:“我收拾好了。闪人吧?没什么好留恋的。” 陆然扔掉烟头,双手靠在后脑勺,懒洋洋地道:“我们去哪?” 蒋子奇舒了口气,轻描淡写地建议道:“呃,要不,来趟毕业旅行吧?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书读了不少,就差行万里路了。出去散散心,见见世面也挺好的。” 陆然嬉皮笑脸地道:“旅行成本很高的。估计我们还没开始见世面就饿死街头了。蒋爷咱能不能实际一点,比如带上简历去人才市场逛逛。说到这点,蒋爷你赶紧教教我面试的技巧,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蒋子奇耸肩道:“我能有什么经验,我总共就面试了三家公司。” 陆然目瞪口呆地望着蒋子奇,苦笑道:“蒋爷你这话有挖苦我们的嫌疑。你面试了三家公司就通过了三家,我们递简历递得手都断了,面试面得口干舌燥,最后却都是白忙活一场;老天爷真是有眼无珠啊。” 蒋子奇哭笑不得道:“别啰嗦了。你们到底去不去。咱哥们一场,这都毕业了,也没有一起旅行过,想想难免有点遗憾。趁此机会,咱们好好地去玩一下。” 易小天望着天空想了想,最后沉吟道:“我倒挺想去看海的。但是考虑到生存问题,我觉我们还是先凑钱租房,然后赶紧去招聘会找份工作比较好。实在不行,做做兼职也可以。总之得先把生存问题解决,再谋出路。” 蒋子奇伸了伸懒腰,只听到了易小天说想去看海,完全忽略了易小天后面说的话。他兴高采烈地道:“看海好,那就去海南吧。我身上有两千多块钱。你们呢?” 陆然见蒋子奇神色认真,心想去散散心也好,于是拍了拍背包道:“加上我刚才卖废品的钱,我也差不多千百来块。” 易小天无奈地摊了摊手,指着宿舍里扔在一边两箱废书,苦笑道:“我少一点,只剩八百多块钱了。这些废品也卖不了几块钱。顶多十来块。” 蒋子奇长舒了口气,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沉吟道:“这点钱连去海南的机票都买不到。就算去得了也回不来。” 陆然灵光一闪,撩起手指打了个响,眉飞色舞地建议道:“要不咱去海凌岛吧?不用坐飞机也不用过海,坐火车就能到。虽然没有什么天涯海角,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我在论坛看到过一篇帖子,对海陵岛的评价很不错。重点是,网友说那里海滩上美女水平特别高。” 蒋子奇嗤之以鼻,笑道:“你丫到底是去看海还是看美女。瞧你那花痴样,迟早得栽在女人手上。” 易小天想起了前段时间陆然被艺术系的女朋友抛弃,笑道:“他已经栽过一次了。” 陆然哭笑不得地申辩道:“那次是纯属意外好不好。笑傲花丛偶尔被蜜蜂蛰一下很正常。” 蒋子奇挖苦道:“蜜蜂骑着匹宝马来蛰你,你陆然面子真大。” 易小天笑道:“就说嘛,艺术系的女生出了名现实,你干嘛自不量力去招惹她们呢,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蒋子奇拍了拍陆然的背,笑道:“小天说的对。陆然你就是活该。现在好了吧,一世英名就这样没了。都毕业了还给人破了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传说。” 陆然哼哼地道:“你们两个就笑吧,就继续挖苦吧。你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虽然不能天长地久,但至少哥还曾经拥有。你们呢,大学四年,连个恋爱都没有谈过,丢人。” 蒋子奇哈哈笑道:“你那算什么恋爱,明显是诈胡。她是贪图你新鲜有趣,逗你玩而已,你早该做好被甩的心理准备。” 陆然招架不住,赶紧耸肩转移话题道:“不是说下江南吗?说不定有艳遇。” 蒋子奇嗤之以鼻道:“还下江南呢。你以为你姓爱新觉罗?大清早就亡了。” 易小天打断了尴尬的相互吐槽,嚷道:“少废话,出发。” 于是乎,在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怂恿下,三人就这样豁出去,用所剩无几的钱进行一趟任性的毕业旅行。 那一刻,易小天打从内心里感激陆然和蒋子奇。在这必须离校的一天,他虽然表面从容淡定,但其实内心早已经兵荒马乱,不知该何去何从。陆然和蒋子奇的到来,任性地说要去旅行,仿佛是递来了一根救命稻草,让他的内心瞬间轻松了下来,突然觉得有伴了,有事情可以做了。虽然他嘴上说不应该如此任意妄为,其实内心里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至于旅途结束之后的事情,管它呢。 易小天害怕孤身一人投入到社会的熔炉,他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大学时光就白驹过隙般结束了。 离校这一天,陆然和蒋子奇的突然出现,就像是照进他生命里的两束光,让他在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无所适从之时忽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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