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父亲干将带着他走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寻找着什么东西,也许是剑,也许不是剑,而是别的什么。他还梦见母亲抱着他,母亲的脸贴着他的脸,分外温暖,在记忆里,从来未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他在这感觉里沉醉。
他梦见父亲和母亲倒在地上,他在父母的身边哭泣。父亲艰难地挪到他的身边,对着他说了一番话,他虽然是个婴儿,但都听见了,而且听懂了。
他梦见了爷爷爷,问他该去沃土岛还是去赤土大陆,爷爷爷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朝他微笑着眨着眼睛,他问了多次这个问题,爷爷爷依然微笑着,并不回答。
梦已经醒了,赤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是湿的,那是梦里流出的眼泪。
他回忆着梦里父亲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记得父亲的嘴唇在翕动,脸上充满了热切的希望,但是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赤很着急,要求自己再想,他非常肯定,在梦里,他是听清了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的,是懂得整段话的意思的,这些话非常重要,不可忘记。但是,醒来之后,他依然忘掉了。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希望找到爷爷爷,找着找着,他恍然觉得每一颗星星都是爷爷爷的眼睛,微笑着朝他眨着。
“啊,好吃,好吃!哈哈。”猴子哥在笑。
赤以为猴子哥也醒了,但很快发现他是在说梦话。
“啊,滚开,别吃我!”猴子哥又在骂谁,他好象很紧张。
“不去,不去,我不去……”猴子哥在叫。
猴子哥醒了,嘴角流着一摊口水,也许是梦里吃东西造成的。他抬了抬头,左右看看,又睡了过去。
第三十四天的早晨,西边的太阳升起来,小沙和猴子都睁开了眼睛。
赤对猴子哥说:“我们回大陆吧?好不好?”
猴子呼啦一起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赤。
“你是当真的?”猴子不相信似的问道。
赤点点头。
“你爷爷爷不是让你去沃土岛吗?你不该违背他的话。”猴子说。
“我昨晚梦见爷爷爷了,他好象在说,我的事我自己定。”赤说。
猴子大吃一惊,他举手在赤的眼前晃了晃,检试一下他是不是魔怔了,或者,他真的够傻,傻到把梦里的事情与现实发生的事情混为一谈。
“你去大陆是要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让我寻找一件什么东西。”赤把梦里的情景向猴子复述了一遍。
“就为了这?”猴子看着赤的眼睛,研究他心里是在想什么。“你是要到大陆上,走一走你父亲生活过的地方,找一找那些认识你父母的人和父母的事情发生时也在场的人,问一问你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事情的细节到底如何?希望知道这事之后,给你启发,使你想起来你父亲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要寻找的是件什么东西?”
“嗯,对,”赤高兴地说,“猴子哥,你说得真好。我们去大陆吧。”
猴子的眼睛一直那样瞪着,半天都没眨一下,好象在盯着赤,又好象完全失了神。
赤不知猴子哥是什么意思,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猴子有些嫉妒赤,那块玉璧揣在赤的怀里,他就做了一个关于他父亲的梦,听到了他父亲留给他的一番话,并且为此作出了要回大陆的决定,可见赤这个傻小子竟是玉璧的有缘人,而自己也摸过那块玉璧,做的梦不过是一场好吃的,毫无技术含量,气人!
猴子突然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猴子哥,你怎么了?”赤担心地问道。
猴子知道,灰蘑菇的毒素已经在他的身体上蔓延,开始毒素存在于胃,现在已扩展到肾和胆,因为刚才这两个部位发生了剧烈的疼痛。当毒素侵入心脏的时候,他就会死。只有在此之前赶到沃土岛,以沃土岛的土壤为药,服下后才能解毒。巫师彭早已设好了这个局,逼着他护送赤去沃土岛,彻底断了他想回大陆的念头。大陆没有可解毒蘑菇的药,即便是神医玉邈也无能为力,据说玉邈就是试尝草药时,被毒蘑菇毒死的。
“没事,肚子胀,要拉屎。”猴子大笑着说,“你是说去大陆?就这么定了,去大陆!哈哈!”
猴子感到,自己这句话就是对彭说的,仿佛彭就在他面前,听到他这一句话,一定大出意料,惊掉了下巴。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来这老东西的一次失算和失态,实在快意!
“小沙,不去沃土岛了,去大陆吧。”赤对小沙说。
小沙只听赤的。
小沙回头,改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游去,他们的目标将是人类生活的世界——赤土大陆。
从不死岛出发已三十四天,且与回大陆的方向正好相反,现在折返大陆至少需要八十多天。猴子不停地催促小沙加快游速,小沙日夜兼程,体力消耗过大,反而快不起来。猴子又骂小沙故意偷懒。
在茫茫大海经过了日日夜夜,离大陆终于近了。大陆的海岸线很长,分布着列国中的多个临海国家,具体在哪个地点登陆需要选择,而这种事只有听猴子的。
“去夷国,”猴子命令小沙。
“夷国是列国当中唯一的中立国,最安全。”猴子解释道。夷国的美食和各种娱乐项目天下第一,其实,这才是猴子选择夷国的真正原因。
今天的某个时刻,猴子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失去了节奏,眼前一黑,暂时失去了意识,好象一个弹琴的人弹错了一行乐谱,原本和谐的旋律变得杂乱,虽然心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意识也回来了。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预兆:毒素开始侵入他的心脏,他的死期将至。
所以,他要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尽情享乐一番。
“夷国?”赤当然对此国闻所未闻,“这里能打听到我父母的事吗?”
“呃,对。夷国的饭店多,饭店里南来北往的食客多,食客多就消息多,最容易打听到你父母的事。”猴子信口胡诌道。
终于,在一个凌晨,他们达到陆地。赤看到两边都望不到尽头的蜿蜒的海岸线和高低起伏,有山有水有绿荫的土地,这是与小小的不死岛全然不同的景象,他感到十分惊奇,也十分陌生。
他们找到一块平缓的沙滩,赤和猴子从小沙背上下来,踩在漫着浅浅海水的沙地上,与小沙告别的时候到了。
在海上一起航行了几十个日夜,赤与小沙都依依不舍。
“谢谢你,小沙”。赤说。
小沙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在与赤说着惜别的话,告诉赤,以后只要听到他的召唤,他会游近陆地来见他。
猴子朝小沙挥挥手,就象驱赶一只苍蝇,嘴里不耐烦地说:“好了,跟我可别搞什么告别仪式,快走快走,你身上的臭味快把我熏晕了。”
小沙气得一摆尾巴,溅起一大股海水,正好泼到猴子身上,猴子立刻变成落汤鸡。
在猴子喋喋不休的骂声里,小沙潜到水底不见了。
此时,夜色未完,黎明将至。猴子带着赤从沙滩登上芳草萋萋的平原,走到日出一竿时,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由城墙围拢的城邑,城门已开,有车马出入,城门上方刻着“琅邪”二字。
琅邪城是夷国的边邑,邻近大海,也离齐、秦、扶桑等国不远,十分热闹。
猴子回头对赤笑道:“哈哈,欢迎来到人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