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抹夕阳刺破慢慢黑夜，自穹顶处散落，散满天际。
杨云不敢做过多逗留，趁着寒意，拍马打张献忠营地内飞驰而出，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昼行百里，飞速抵达杨嗣昌的大营。
轻车熟路地走到杨嗣昌的大帐前，杨云紧了紧身上衣物，收敛神色，深吸口气，掀开帘子迈步奔入。
杨嗣昌登时从椅子上坐起，火急火燎地朝下方赶来，一把拽住杨云的胳膊：“可有消息？！”
杨云面庞涌现喜色，喘着大气回道：“答应了...答应了，贼军...愿意接受咱们的议和条件。”
说着他又瞥了眼杨嗣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出张献忠的条件：“不过他们要三百副甲胄，还要五千石粮食，同时要侍郎保证，不得将其与手下军士分散安置。”
起初他没觉得这条件有多苛刻，现在一想着实吓人得很。
又要粮食、又要甲胄，还不让将手下精锐分散安置，这人反心未除啊。
杨嗣昌却是毫不在意，连连笑着摆手道：“到底是流寇出身，就想着捞财宝与好处。不就是五千石的粮食与三百副甲胄么，本官答应他！”
湖广的张献忠只是癣疥之疾，而往东南流窜的高迎祥才是心头大患。
大明还能有如今这个局面，全靠东南撑着，若是贼寇将东南搅乱，同时切断漕运，北京城就彻底完了。
这也是为何皇帝听闻贼寇掠入东南，登时心乱如麻，拼命催促其余各省军队，进入东南围剿贼军。
一想到这，杨嗣昌拍了拍杨云肩膀，轻笑道：“还得辛苦你再多跑几趟，安抚好张贼，等本官请到皇上的圣旨，立刻就与张贼和谈。”
“那粮食的事情？”
“先调拨一千五百石粮食过去，饿不死他们就是。”杨嗣昌思索片刻，眸子微转，转头看向杨云。
至于剩下的粮食与甲胄，得等张献忠遣散流民，带着人马去上任过后，再由当地进行调拨。
杨云对于此等做法并无异议，当即道了声“遵命”，然后迈步出去大帐。
“呼...”张献忠的事情告一段落，杨嗣昌抹了把脸，步子踉跄，行至桌案前一屁股坐下，重重呼出一口热气。
神色晦暗，眸子微闪，直愣愣盯着前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瞪大双眼，朝外边喊道：“去把左梦庚给我叫来，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之相商。”
不一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杨嗣昌坐直身子，正了正身上官袍，静静等候来人。
“侍郎，左将军到了。”
“进来吧。”
话音一落，一名青年将军迈步走了进来，立刻对准杨嗣昌施了一礼。
杨嗣昌眉目舒展，大笑着自椅子上走了下来，伸手将左梦庚扶起，同时嘴中赞叹不停。
姿态之低，直让左梦庚眼皮发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杨嗣昌瞧出左梦庚戒备，眼中掠过一丝不满，一闪而逝，随后恢复神色，吹捧道：“左同知转战数百里，两挫贼军，湖广局势皆因将军一人而活。”
左梦庚面容含笑，不露痕迹地回道：“侍郎谬赞，无非是侍郎领导有方，再加三军用命，梦庚绝不敢要这贪天之功。”
“咳咳...”杨嗣昌见左梦庚油盐不进，微微咳嗽两声，与之打起官腔：“你本是荆州卫的驻军，现如今贼军又在江陵与朝廷大军对峙，理当由你带头前去收编。”
又想骗我去给你打头阵。
左梦庚张大嘴巴意欲反驳，忽然听得“收编”二字，一下瞪大双眼，忍不住失声道：“贼军...贼军真愿意与朝廷议和？”
杨嗣昌捋了捋胡须，自顾自说：“嗯，张献忠给出的条件是，五千石军粮，三百副甲胄，保留六千兵马。”
左梦庚一怔，正欲开口反驳，杨嗣昌先一步打断道：“此事无需再议，本官只是通知你一声，不是在和你商议。”
“杨侍郎，张献忠狼子野心，降而复叛已成常态，此前更是胆敢攻陷凤阳，带着人挖掘皇陵。皇上那边...能答应么。”左梦庚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依旧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
杨嗣昌嘴角微抽，皇上那边他的确没多大把握，但总归得试上一试。
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左梦庚，杨嗣昌眉头微皱，带着几分威严说：“圣心不是你我能够揣测，你只管听候本官的命令就是。”
左梦庚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应下。
谁让人家是湖广巡抚，如今更是总览湖广军政大权，他一个小小的同知，真若是被人穿小鞋，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见左梦庚服软，杨嗣昌收敛冷色，挤出笑容，对准左梦庚连连抚慰，同时拿出些粮食犒劳他手下军士。
恩威并施，直让左梦庚心中苦意连连。
二人谈了约莫两刻钟，杨嗣昌借口还有事情处理，大手一挥，示意左梦庚出帐去。
左梦庚如蒙大赦，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待，连忙道了声“是”，然后迈步走出大帐去。
出了大帐，他抬头往远方眺望，只见那穹顶之上，乌云密布，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苦笑着摇摇头，左梦庚迈步往自家大帐奔去。
“小贼！”刚一入内，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道娇呼。
循着声音寻去，一名身材高挑的军士，正坐在他桌案边，嘴角噙着几分笑，直勾勾地看去他。
不是曹玉还能有谁？
“出去！谁让你进来。”左梦庚最近本就不痛快，如今又看到曹玉放肆，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三两步上前，拽住曹玉的胳膊，拉扯着她往外走。
“我不走...我不走，你放开我，你要再不放开我就要叫了。”曹玉面露慌乱，扭动身躯连连挣扎。
左梦庚陡然停下手上动作，冷若寒霜，斜视着眼睛看向曹玉。
“对...对不起，将军，我...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曹玉哪里见过左梦庚这神色，登时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行了，下去吧。”左梦庚深吸口气，恢复几分理智，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