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时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刺破漫漫长夜。经过一晚上的商讨,疯驴子与侯杰同意田家兄弟归降。
同时提出三个条件:
第一:交出覃懋粢。
第二:城中粮草辎重必须拿出七成,当做此次出兵的补偿。
第三:投降后,田家兄弟卸去兵权,同时将手下兄弟分散安置。
当然,对于田家兄弟来说能够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倒也还算不错。
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拼命一搏的时候,他们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田瞻为人表面凶悍,实则内心怯懦无比。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清晨时分,当田圭带着疯驴子的条件回到城中,田瞻挣扎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下。
“开城吧,我也想通了,这世道能够快活一天算一天。至于什么他妈的权力,通通都给老子滚蛋!”
大仇得报,将刘家屠杀殆尽,田瞻就如同看破红尘一般,一刹那失去目标。
田圭本就不想再和朝廷纠缠,于是领了二哥的命令,提溜着覃懋粢就来到城外投降。
城外,千余手持兵器,全副武装的军士整齐站立,面无表情地看向缓缓出城的敌军。
待所有人走出之后,疯驴子一挥手,千人队压上前去。
一刹间,大地战栗,震得降卒身形晃动,声音发颤的议论起来。
“好威猛的军队,幸好咱们没和他们交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难怪咱们老巢被人抄得如此迅速,不冤...输得不冤呐。”
“本以为咱们就已算是悍勇,没想到这荆州卫中依旧卧虎藏龙,将军带领咱们出城投降,真是明智之举。”
“...”
将众人议论声尽收耳底,田瞻脸色阴沉,看向迎面走来的军队,眼神中满是忌惮之色。
只从气势与军容上来看,就足以瞧出两支军队的差距。
对方军队装备干净,步伐整齐,眼神坚毅,看向前方毫无畏惧。
己方军队穿得破破烂烂,站得歪斜,时不时还在队伍中打闹。
这样的两支军队若是对碰,田瞻不敢想象,那战况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虽然早有听闻,左梦庚曾经以两千军队击溃三万流民。
当时的他还嗤之以鼻,觉得肯定是这家伙虚报战功,实际上击溃个三五千就不得了。
今日一见军容,他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田瞻心念交错间,疯驴子骑着高头大马走上前来,扫了一圈降卒,扯着脖子问田圭:“覃懋粢呢?”
田圭不敢怠慢,推着一名鼻青脸肿的少年走了出来:“将军,这就是施南宣抚司的土司,覃懋粢。”
疯驴子棱着眼睛一瞥,不禁眉头一皱。
这少年衣着华贵,但脸色毫无半点英气,浑身上下充斥着胆怯与猥琐,比之普通军士都有不如,这种人当上土司...
不过转念一想,疯驴子就释然了。
此等废物坐在土司的位置上才好,万一他没于军中,换上别的土司,反倒对他们不妙。
覃懋粢也觉察到疯驴子鄙夷的目光,瞬间怒从心起,但又不敢表示出来。
毕竟,这人长得面容凶悍,神色狠辣,连田家兄弟都怕他。
万一真的恼了这人,又给他一通毒打,那他可就亏大发了。
“行了。”疯驴子见目标完成,指着田圭说道:“人我们带走,你的人先分散看管,等回到容美宣抚司,自然会还你们自由。”
一直未曾开口的田瞻笑着回道:“一切全听将军吩咐。”
疯驴子咧嘴一笑,轻轻朝战俘挥舞大手。
一刹那,两千长宁军如同恶狼一般,扑食上来,迅速将战俘分散看管。
做完这一切,疯驴子长松口气,带着覃懋粢进城而去。
...
官厅内,疯驴子端坐主位,侯杰与覃懋粢分立两侧。
覃懋粢听闻二人是母亲派来营救自己,心中顿时一暖,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几分倨傲。
看二人这样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大官。
自己可是土司,身份比二人可尊贵多了。
一念及此,覃懋粢扬起脖子,神色倨傲地问:“两位将军,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施南宣抚司?”
疯驴子暗暗冷笑,朝侯杰打了个眼色,侯杰站起身子,迈步朝覃懋粢走去。
一股寒气自侯杰身上弥漫,令得覃懋粢嘴角微抽,忙挪动步子往身后退去,直至触碰到身后的椅子,方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侯杰自腰间拿出一颗小药丸,笑吟吟地递到覃懋粢跟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施南宣抚司的土司,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乱来。”覃懋粢吓得魂飞魄散,色厉内茬地出声威胁道。
侯杰张开满是老茧的大手,用力扯开覃懋粢的嘴巴,然后将药丸灌了进去。
“咕噜...”
覃懋粢喉结一动,瞬间将药丸吞入腹中,顿时将其脸颊撑得涨红,“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断肠丸,世上无药可治,只要一月不服解药,就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死。”侯杰轻笑一声,淡淡地解释道。
“呕...”覃懋粢神色慌乱,伸出手指疯狂朝喉咙中探去。
“别费力气了,这断肠丸入口即化,现在八成已经到你肠子里去喽。”侯杰满脸戏谑。
覃懋粢猛然抬起脑袋,铁青着脸喝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于我。”
侯杰尚未开口,一直没开口的疯驴子漠然道:“我们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不过,你以后要是乖乖听话,我们每个月自然会按时给你解药。”
“说不得你还能长命百岁呢。”
覃懋粢面容不断变换,一颗心跌落谷底。
原本他就是个傀儡,现在还被另外一伙人用药物控制,难不成他这一辈子只能给别人做傀儡,当个提线木偶?
一刹那,覃懋粢恍然若梦,有种不如死了算了的错觉。
不过,很快他就连连摇晃脑袋,将念头打消。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他乖乖听话,日后说不准还真能活个七八十岁。
沉默半晌后,覃懋粢点头答应下来:“我可以听你们的话,不过你们一定要保证,每月按时给我送解药,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哈...”疯驴子与侯杰对视一眼,大笑出声。
许久,二人将覃懋粢送走,侯杰又自腰间掏出一枚白色药丸,抛入嘴中,砸吧砸吧嘴唇吞咽下去。
“你说,这小子会不会察觉到咱们是在诈他?”疯驴子将侯杰目光尽收眼底,笑着开口问。
“他不敢赌。”侯杰一脸风轻云淡。
越是怕死的人,越是对这种事情深信不疑。
他这药丸,乃是用各种珍贵药材混合而成,若是请大夫诊断,根本诊断不出。
越是这样,覃懋粢就会越觉得这药不简单。
只要他认为这药真的有毒,他就不敢轻易反水。
疯驴子后知后觉,红着脸暗骂了一句小狐狸,旋即命人迅速搜刮城中的财产。
还好有田瞻事先搜刮一遍,他们只需将其整理即可,倒也方便。至于那些被抢的人家,那对不住,这是田家人干的。
你要找,找田家人赔去。
如此整理两天,疯驴子押解着粮草与战俘,大摇大摆地返回容美宣抚司卫城。
一刹间,荆州卫平定容美宣抚司的消息,宛如飘落的雪花一般,落到各家土司的桌案上。
四大土司之中,容美宣抚司彻底衰败,永顺宣抚司与施南宣抚司被荆州卫兵峰所迫,愿意与之合作。
再加上施州卫也沉默不语。
一时间,整个恩施的小土司,纷纷涌到容美宣抚司,表示愿意与左梦庚建立合作关系。
容美宣抚司官厅。
大厅内,五六人坐立其中,左梦庚红光满面地端坐主位。在其下方,杨有财等人个个笑容满面,分立两侧。
郭老四抹了把嘴,神色激动道:“将军,这一趟咱可真没白来,白得一处铁矿不说,城中的粮食,银两带回去,可算是解咱们燃眉之急。”
左梦庚笑着摆摆手:“这才那到哪啊,还有大头的土地没动呢。”
杨有财犯起了难:“土地可没法带走,不妨将这些土地折价,贱卖出去算了。”
左梦庚摇摇头:“我打算将这儿的土地分发下去,只要愿意跟着咱们干,一人先分三亩地。新开垦出来的土地,谁开垦出来就归谁,三年内免除他们的赋税。”
“全分了?!”杨有财满脸肉疼:“这可是七千多亩土地啊,全分了咱们岂不是亏死。”
郝摇旗等人闻声皆是一怔,显然不太理解左梦庚的决定。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左梦庚笑着开口劝道:“这地也得有人耕种才产粮食,若是没人耕种撂下荒地,咱们吃啥,喝啥?”
杨有财沉默数秒,回道:“那就先分一半呗,剩下的一半咱们找人替咱们耕种,同时用以奖励立下军功的将士。”
“这个办法好。”左梦庚两眼冒光:“你赶快去准备准备,若是田家人有愿意跟咱们干的,选拔出身体健壮者,每人分上三亩土地。”
“剩余土地用以当做奖励,授予战功卓著的军士。”
杨有财点头应下,忽有偷瞄了眼指点江山的左梦庚,试探性问道:“将军,施南宣抚司那边,说是让您快些去,好把日子定下来。”
左梦庚闻声瞬间沉默下来。
郭老四抻着脖颈,嬉笑着说道:“将军这是又要当新郎了,快快快,俺老郭也得与将军同去,看看将军的新夫人长啥样。”
“滚蛋!”左梦庚冷着脸瞪了眼郭老四,旋即偏头看向杨有财:“告诉他们,我会尽快过去处理的,最迟七日,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有财了然,立刻命人开始准备聘礼。
现如今左梦庚怎么也是荆州卫的同知,这娶妻的聘礼自然不能寒酸,说出去让人笑话。
讨论完左梦庚的终身大事,郝摇旗又说起麾下军士的战斗力。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新来的士兵总算是有了些老兵的模样,所欠缺的也只是战火洗礼。只是没想到这仗打得这么快。
十来天时间,有的新兵还没来得及上战场赶上一仗,这仗就结束了。
这使得想要练兵的郝摇旗心中颇为郁闷。
左梦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才刚开始,日后等着咱们打仗的机会多着呢。”
郝摇旗想想也是,旋即笑笑不再说话。
...
三日后。
施南宣抚司。
回到住所的覃懋粢告别母亲的寒暄,当即命人叫来大夫,给自己诊断一番。
只见覃懋粢坐在小凳,将手平放在深色圆桌上,露出白皙的手腕。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伸出鹰爪般的手掌,搭在覃懋粢的手腕上,眸子微眯,仔细感受他的脉象。
覃懋粢神色紧张,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看向老者的眼神中满是惶恐。
许久之后,老者抹了把头上汗水,笑着开口道:“土司只是有些精血亏空,再加上受到惊吓,这才导致身体不适。”
“只需按时服药,再好生节制,身体自然就会好转。”
覃懋粢听得满头雾水,语气直白的问道:“大夫,您就没瞧出我中了什么毒吗?”
老者闻声,再度皱着眉头为覃懋粢把了会儿脉。“土司脉象正常,绝没有中毒之象。”
覃懋粢心如死灰,暗道那毒药着实厉害,这老者行医数十年,竟连中没中毒都瞧不出来。
想到这儿,覃懋粢摆摆手,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行了...行了,你先下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再叫你的。”
老者轻车熟路地背上药箱,迈步往外走,临出门时,偏头再度叮嘱道:“土司正是少年时,应当束身自修,切莫贪图一时痛快,导致气血亏空。”
覃懋粢撑着额头连连摆手,示意老者快些离开。
“唉...”
老者长叹一声,提溜着药箱,迅速离开。
覃懋粢独自一人坐立卧室,想到自己以后要被人用药物控制,一股暴戾之气瞬间涌上心头。
“好狗贼,这毒药果真是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