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来了...建奴来了！”密云卫驻地外的土坡上，尘土飞扬，十来名衣衫褴褛，满头的大汗的百姓急速奔驰，同时高声呼喊。
城墙上的卫兵听得呼喊，冷冷一瞥，不以为意。
建奴？
他们这儿可是有长城护佑，建奴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直接飞越过来？
倏地，一人猛然发现，奔逃的百姓身后再度扬起尘烟，数千凶神恶煞，留着金钱鼠辫的汉子，手持武器，紧紧追随着身后。
天地顿时杀气凛然，空气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登时瞳孔一缩，神色慌乱地敲响战鼓。
“咚咚咚...”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伴随着几声巨响，城中好似军士被惊醒的猎狗一般，纷纷伸长脖子，朝城外看去。
果然就见上千建奴，追赶着十余名百姓，奔城池而来。
百姓们个个神色惶恐，灰头土面，发丝凌乱，有的人跑掉鞋履，但在死亡的威胁下，只得光脚继续行进。
身后的建奴也是奇怪，压抑速度，好似有意放过这群百姓一样。
转瞬间，十来名百姓跑至城门的吊桥下，哭喊着吼道：“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快放我们进去，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城上军士瞧见外边建奴，纷纷偏过脑袋，漠然不语。
城下继续哭喊出声：“开门呐，开门！”
一时气氛凄惨，城中军士不敢出城，直令城中他们羞愧难当。
“滚开，还不快滚！”一名满脸横肉，挺着大肚子的将领棱着眼珠，凶神恶煞道：“我怀疑你等早已投降建奴，想要来赚我城池。”
“若是再不滚开，休怪本将无情。”
说罢。高高举起左手。
数十根闪烁着寒光的箭矢，顿时立起，瞄准城外跪地的百姓。
百姓只觉脊柱发凉，张嘴大骂几句，然后绕着城下往西北角走去。
城外的建奴一拥而上，将十来名衣衫褴褛的百姓抓到阵前。
两军隔着两三百米对垒，十来名百姓有老有少，跪列阵前，身躯颤抖，满脸的惶恐之色。
阿济格朝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微微颔首，打马向前，横刀直劈一人脖颈。
刀落。
人头落地。
如鲜血水柱一般的殷红，顺着断颈处喷洒，在那建奴脸色绽放出一朵雪梅。
其余百姓登时大叫出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四散奔逃。
又是七八人飞出，手起刀落，将在场的百姓尽数斩去人头。鲜血喷涌，顺着断颈流淌，最终在土地的坑洼初，汇聚成血潭。
建奴们见到这场景，怪笑两声，然后自地上捡起张大嘴巴的人头，跃马向前，绕着城墙旋转，同时发出讥讽声响。
“汉狗们，敢出来和爷爷一战吗？”
“哈哈哈...两脚羊，如果你们害怕了，就让你们的皇帝，把京城让出来。把女人送到我们的部落去，我们可以考虑，放过你们这些汉狗一马。”
“呜呜呜...，出来啊，汉狗们，不敢出来，就把女人送出来！”
有军士不堪受辱，持刀大砍城墙：“他娘的，狗杂碎，跟他们干了，大不了不就是一个死么？！”
“干，干个屁。”一旁的军官怒喝道：“就咱们这些人，若是出去城池，不到半晌就成了地上躺着的无头尸首。”
众人闻声皆是低垂脑袋，全场哑然。
那军官咬牙扫了眼四周，愤然道：“还不快去把烽火点燃，告知有建奴翻过关隘，直奔着密云卫的驻地来了。”
一名小卒立即脚下生风，奔至烽火台，将其点燃。
刺鼻的浓烟飘向上空，就好似一条黑色巨蟒，在空中张牙舞爪。
方圆数百里内，只要有卫所看见，立马就会再点狼烟预警。
以此传递，直至京城之外。
一名建奴瞧见狼烟，眼中瞬间掠过掠过担忧：“阿济格，我们的行踪已泄，还是早日攻城吧，免得明军援兵抵达，腹背受敌。”
阿济格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城池，也不攻城，只是于城外安营扎寨，一边等候援军，一边派遣小部人马，前去城外的附近劫掠。
他自己，则是趁着间隙，带领两千人马来到密云卫外的一处小山。
此地距离密云卫五十余里，道路狭窄逼仄，荆棘丛生，两侧更是悬崖绝壁。
同时也是通向密云卫的必经之地。
阿济格望着如此险境，顿时喜不自胜，两眼放光。
此地就是他建功立业之地，也是明军的埋骨地，他就是要在此，洗刷被明军俘虏的耻辱。
“将军，咱们人都走了，就不怕城中的明军出城，袭击咱们的营地么？”就在阿济格幻想的间隙，一名壮硕的汉子带着几分担忧，小心询问道。
阿济格扫了眼那人，忍不住大笑道：“明狗胆小如鼠，我不去攻他城池就已是万幸，他们怎敢出城探我虚实。”
在他看来，明军卫所军的战斗力，比之汉军旗都差上许多，再加上早已被吓破胆，哪里还有勇气出城迎战。
如今，他只肖歼灭来来援明军，密云卫即可不战而降。
身侧之人听得阿济格的话语，皆是大笑两声，然后不再说话。
阿济格旋即命一千人伏于山左，亲率一千人伏于山右，只得明军援军行军过半，到时两边一同杀出，明军必定大乱。
这还得感谢，密云卫的及时报信。
使得他有机会，能够在城外先破明军。
...
与此同时，怀柔，渤海所，顺义等地纷纷点起了狼烟。狼烟飘荡，直抵北京城外。
当日值班的官员见到，马不停蹄，立刻来见兵部尚书张凤翼，焦急禀报道：“阁老，今日我见北边有狼烟飘荡，恐密云有变！”
“咳咳...”
上一秒还气定神闲的张凤翼顿时脸颊憋得涨红，颤抖着问：“密云...密云不是有长城护佑么，建奴怎会如此就进入？”
那官员连连摇头，苦着脸回道：“属下也不知为何，八成是小股建奴，不知道从哪儿摸进城来，还望阁老早做决断。”
张凤翼老脸一沉，立时从椅子上站起，然后走出阁楼，直奔皇宫去了。
乾清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崇祯听闻张凤翼的禀报过后，顿时吃了一惊，“建奴...建奴怎么会突然抵达密云卫，难不成他们是插上翅膀，直接飞过来的！”
张凤翼也是满头雾水：“老臣不知，不过密云乃京城东北之屏障，不宜有失。还望陛下早做决断，遣一良将率领援军，御敌与京城之外。”
崇祯自是知晓其中道理，思索片刻，当即下令道：“着令成国公朱纯臣，领两万京营人马，驰援密云卫，务必要保证京郊的安危。”
张凤翼觉得不妥：“陛下，京营事关京城安危，不可轻动。不如就叫洪承畴节制渤海、怀柔，顺义三地兵马，再让其率领麾下秦军，前去解密云之围。”
崇祯点了点头：“那好吧，着卢象升为宣大总督，率领勤王兵马，拱卫宣府大同。洪承畴领秦军，加京师附近兵马，直扑密云卫。”
二人都是大明知兵的将领，一人护卫京城西北之屏障，一人则去东北。
如此，避免二人相互掣肘，好让二人都使出最大气力。
张凤翼闻声，当即恭声笑道：“陛下圣明，卢建斗与洪亨九皆是当世名将，有此二人拱卫京城，陛下必可高枕无忧。”
崇祯冷冷瞪了眼张凤翼，随后命王承恩草拟圣旨，迅速分发出去。“记住，若是建奴再寇近京郊，你就等着治罪吧。”
张凤翼抹了把额头上汗水，连连颔首。
...
京郊外，一处拥堵的大营内。
一名约莫四旬上下，身材魁梧，两眼睁圆，皮肤黝黑的汉子身穿大红官袍，腰系犀牛玉带，右挂长剑，足蹬黑履，领着十余名随从，迈步在营帐内来回巡视。
黑色长靴上，沾满了黄色泥浆。
营地内，住着来自不同地方的兵马，他们指挥不一，战力不一，脾性不一，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营啸，大意不得。
走了半晌，一名衣着光鲜的军汉，吞吐热气，满脸不耐烦地叫嚷道：“卢督师，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吧，咱们这都到京城了，这些兔崽子不敢造次的。”
他本是京城中的没落勋贵，只想着跟卢象升混些军功，那里肯和卢象升这般作秀。外边又冷又湿，地面又是一滩烂泥。
踩在上边，原本干净的黑靴，瞬间包裹上一层厚厚的黄色泥浆。
若是洗下来，估计都够包上一顿饺子了。
卢象升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淡淡说道：“你若是想离开，只管离开就是。本督自会和皇上禀明，绝不麻烦你。”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
看也没看那人一眼，卢象升整衣佩剑，慨然而行。
身后的随从苦笑一声，然后耸拉着脑袋，紧随卢象升的步伐。
踩踏在黄泥的路面上，卢象升面容凝重，一双眸子不停在两边来回扫动。
乱糟糟的营房内，喧哗嘈杂，来自各处的军士三五成群，围拢一团，插科打挥。
兵器胡乱丢在地上，任由其被泥浆包裹。
卢象升看得眉头一皱，偏头朝身后的将领投去目光。
“看看...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带的好兵，兵无战意，随意丢弃兵器，万一碰上敌人袭营，你等可知道后果！”
众人闻声羞愧地低下脑袋。
卢象升怒喝道：“都给我下去，好生整顿军容、军纪。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巡营，若是还是这副模样，休怪本督军法无情！”
几人身躯一颤，一齐答了声“遵命”，然后四散而去。
卢象升气得胡须纷飞，深吸两口气方才缓过神来。
一旁的一名青年书吏笑着劝道：“地方卫所军队向来糜烂已久，不比咱们天雄军，督师又何必为这些人动气呢。”
卢象升咬牙切齿道：“国家危难，他们世受大明俸禄，不思忠君报国，整日却只想着安逸享乐，我如何能不气！”
青年书吏笑着摇摇头。
他就在卢象升身边，自是知晓他的脾气。
又倔，又硬，治军严谨。
如今看见旁的军队如此散漫，再加之如今国难当头，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青年书吏心间交错间，卢象升忽然开口问道：“对了，黄佑，咱们的军粮还剩多少？”
黄佑脸色一沉，小声道：“仅够两月之余，若是两月建奴还不退，咱们可就危险了。”
卢象升也是心间发颤，他没想到军粮危急到这种程度。两月，按照以往的情形来看，建奴走到哪儿，抢到哪儿，支撑两月根本不成问题。
一旦战事拖得足够长，没了军粮，到时候军心震动。
他不敢想象，京城会是怎么一种景象。
黄佑思索片刻，开口提议道：“不如禀报皇上，请皇上从江南运送粮食，充作大军的军粮？”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那些江南的士大夫们，可不会如此轻松松口。”卢象升满脸无奈：“国事糜烂至此，江南却依旧醉生梦死，国家之不幸啊！”
黄佑也是有所感触。
这些家伙，仗着自己地处东南，远离战端，竟想着完全置身事外。
若不是此前各路贼军将战火引到东南，说不得江南还沉寂在歌舞升平之中。
山河破碎，东南士林不思报国，竟还哄抬粮价，着实可恨！
二人心中思绪万千，一名黄门在数名军士的簇拥下，手持圣旨来到营地内。
“朕素知卿乃大明抵柱，今建奴寇边甚急，特赐卿天子剑，总督宣府、大同、蓟州三镇兵马。望卿全力而为，务必御敌于国门之外。”
草草接住圣旨，卢象升不敢怠慢，顾不上军粮的事情，次日一早就以“天雄军”为先锋，直奔着宣府镇城而去。
一路上，卢象升阴沉着脸，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一旁的黄佑扫了眼身后的兵马，一颗心也直打鼓。
靠这样的军队，真的能够防守得住建奴么。
这些人，打各地的起义军都畏手畏脚，更何况是凶神恶煞的建奴。
一旦天雄军胜了还好，一旦败了。
那后果，黄佑一想到，瞬间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