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过去半月,阿济格一边命人抓紧时间招降、一边命人时刻关注宣府、大同动向。只等那边一动,他这里就一同发起总攻。
只是等候许久,那边半点动静没有,这顿时使得阿济格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为了确保此次计划的成功,他分兵两路,骑兵自草原入宣府、大同;
自己这边则是领着小部牛录精锐,并着汉军旗一起,翻山越岭。
自密云卫直逼迫昌平城外。
他想着,只要两边开花,大明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到时候昌平城一破,大明的京城尽在股掌之中。
只可惜另外一部迟迟没有动静,阿济格独坐大帐,气得压根发痒,忍不住低喃自语:“该死的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难不成还真让人给绊住了?!”
为了这事儿,他都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就是等着回信。
正沉吟间,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阿济格强振作精神,朝门口往前。
一名身穿皮甲的男子,单膝跪地,手中还拿着一张卷成小卷的白色纸条,毕恭毕敬地说:“将军,巴尔顿和图们传回消息了。”
总算是来了!
阿济格心中顿时泛起热意,一扫疲惫,抖擞着精神自小卒手中接过纸条。
打开一扫。
不大的纸条上,歪歪扭捏写着几个大字:
“你部可先动,我部随后就至。”
阿济格顿时血涌脑门气满胸襟,恨不得将二人饮血吃肉,他接连呼了好几口气,方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再催,告诉他们,若是他们胆敢畏战不前,本王现在就率军回师!”
“到时候本王大不了当个闲散王爷,他二人就等着被治罪吧”
语气森然,其中透着滔天怒意。
等了这么久,就只等来这句话,这让一向自命不凡的阿济格感到极受侮辱。
他好歹也是此次大军的主帅,虽然皇太极派了两个副将监视,但大军的指挥权在他。
现在,两个小喽啰还想让他来当炮灰,那还真找错了软柿子。
门口的小卒听得主将暴怒,脑门上盈满汗珠,垂着脑袋应下一句“是”,逃一般地离开小屋,按照阿济格的要求给二人发去密信。
五日后。
宣府外的一处空旷地带,数千名神色凶悍,手持武器,全副武装的汉子挺立马背,凝视远方城池。
为首两人,一人五官儒雅,身材欣长,平淡的面容挂着淡淡的笑容。
着一身银盔银甲,骑一匹黑鬃马,横玄铁刀,颇有几分儒将风范。
正是瓜尔佳.图们。
在他左侧,还站着一名脸色长满疙瘩头,虎体熊背,狼腰猿臂的凶悍汉子。一身金盔金甲,单手持一件八十斤狼牙棒,身上杀气腾腾。
凶狠男子与图们同属一姓,唤做瓜尔佳.巴尔顿。
二人一左一右,凝视城池半晌后,图们开口说道:“走吧,溜达了这么久,如果再不动手耽误大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巴尔顿脸上横肉抖了抖,回道:“是该动动手了,免得阿济格抓住咱们小辫子不放。”
说罢,他单手扬起狼牙棒,朝着前边的堡垒一指。
“杀啊...”
“冲啊,冲进去抢粮食,抢女人!!”
只一刹那,身后的建奴张牙舞爪,挥舞钢刀,口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大叫声,直冲明军堡垒。
行进之间,宛如万千恶狼婉转咆哮,扬得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此时正值五月,堡垒的田坎上还有军户及其家属耕作,忽然听得远处动静,忙转头一瞥。
一道黄雾笼罩天际,黄雾中鬼哭狼嚎,如同是地狱中的恶鬼拥堵其中。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快跑,快跑进堡中去,快快快!!”
周遭百姓纷纷放下手中食物,拖儿带女,撒丫子就朝不远处的堡垒内奔去。若是从天上俯瞰下去,就见一群密密麻麻的小点在前边狂奔。
身后则是一团硕大的黄色风暴,凶狠追逐,毫不留情地吞噬周围的生机。
战马速度极快,只一瞬间就追上逃亡的百姓,一名建奴少年建奴狰狞一笑,轮圆了手中长刀,重重朝前方奔驰的少年砍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大明少年倒在地上,口吐血沫,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建奴少年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狰狞,又是一刀挥落。
大明少年猛然一颤,彻底没了生机。
二人年纪相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结果却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农家少年永远失去了生命,对于那小建奴呢,他能得到什么?
几袋粮食?上官的几句褒奖?
如果运气好说不得还能找个女人,但对于他这种底层士兵来说,战死沙场方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权贵们稳坐沈阳,高歌载舞。
他们拿起钢刀,冲锋陷阵,明明出力的最多是他们这些士兵,结果却只能分得可怜的一点东西。
不过,这对于他们这等没有背景的士兵来说,也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建奴少年没有停止步伐,经过简单的心悸过后,继续往前冲锋。
耳边不停响起父亲的话语:“哈朗,你是建州最勇敢的勇士!海东青神会庇护你,拿起你手中的刀,去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土地吧。”
哈朗闻声,眼神越发坚定猩红,双腿一夹马腹,身子一耸就冲了出去。
很快,一名手中抱着孩童,身穿青色窄袖小袄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妇人侧脸约莫二十来岁,鬓角散乱,两只鞋早已跑掉,狼狈地往前跑动。
“救救我...救救我,当家的,救救我!!”倏地,妇人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连忙护住怀中孩子,同时朝前边男人呼喊。
男人头也不回,捂住耳朵就往前冲。
哈朗气得气冲太阳穴,当先一拍马掠过妇人,直朝那男人奔,一个加速掠到男人跟前。
男人瞧见对方手中带血长刀,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哈朗瞥了眼地上求饶的男人,心中满是鄙夷,连自己的孩子和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你这个杂碎,该死!”
男人没听懂哈朗说了些什么,但听出语气不善,连忙磕头求饶。
“狗东西!”哈朗抡圆了长刀,狠狠朝男人砍去。
男人吓得肝胆欲裂,慌乱举起手臂格挡,长刀滑落,一下将男人的手臂砍断。
随后刀势不减,落到男人的脑门上,嵌入得足足有三四寸的深度。
哈朗挥手抽刀,带起一阵黄白之物。
他厌恶地甩了甩长刀,然后急忙策马折返到那女人跟前,滚鞍下马。
见到那女人,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绳索麻溜地打了个活结,套到妇人脖颈。
这样,这妇人就算是他的战利品了。
那妇人以为哈朗要将她杀掉,伏在地上哭喊不止,一边哭还一边用手指孩子。
哈朗皱着眉听了片刻,发觉听不懂,于是一手牵着战马,一手牵着女人,走到一边的空旷地点。
二人相处片刻,妇人觉察到哈朗对他没恶意,于是也就稍微安心。她缓缓抬起螓首,露出一张年轻,但却满含风霜的面容。
五官齐整,但却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充斥着病态。
她名叫王月,乃是王家堡的一名军户家属,至于丈夫则是此前拼命逃跑,结果反倒被哈朗结果的男人。
王月转动发黄的眸子,木然地扫了圈周围建奴,一颗心沉到谷底。若不是因为孩子,她估计早就随之而去。
她现在只希望,建奴能饶这孩子一命。
正沉吟间,王月忽然觉得肩膀传来触碰,回头一看。
哈朗冷着脸,手中拿着一张黄色饼子,一手指饼,一手指嘴。
口中还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语。
王月一怔,盯着哈朗的双眼,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
当她粗糙的手掌触碰到饼子,她一把将其夺过,然后将嘴张得老大,一口咬掉半张。
虽然饼子又冷又硬,但她却是觉得这好似人间珍宝。
清甜的麦香咽入喉咙,然后在其中融化开来,王月只觉浑身有着说不出的通畅。
“谢谢...谢谢你。”王月瞄了眼哈朗,怯怯说道。
“不。”哈朗用生涩地汉语回了一句。
“你是汉人?”
“不。”
听得冰冷的话语,王月刚刚燃起的希望再度破灭。
“哟...哈朗,你小子倒是运气不错啊,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大明的娘们,看来今晚有得享受了。”一声脆响泛起,几名大汉朝着哈朗三人围拢上来。
哈朗握紧手中钢刀,神色凶狠,朝周围龇牙咧嘴道:“滚滚滚...这是老子的东西,你们要是胆敢打主意,别怪老子手中这把钢刀不认人!”
“哈哈哈...”几个汉子笑得前仰后合,笑了几声,一人忍住笑意说,“小子,这女人一看就是条骚狗,你这小身板怕是吃不消,不如让给老子,老子再给你找个年轻点儿的。”
说话间,眼神却是有意无意朝王月看去。
虽然前边营养不良,但那磨盘却是大得很。
俗话说:“皇帝的老婆状元的妻,乞丐的老婆一样的diao。”
反正关了灯都差不多。
王月被这淫邪眼神一盯,低垂脑袋,紧张地退到哈朗身后。
哈朗见权威被挑战,怒目圆睁,咬碎钢牙,横刀抵住那人脖颈。
那人顿时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又冷又锋的刀尖磕得肌肤生疼,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脖颈处,蔓延到全身上下。
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可告诉你,你别乱来啊,你要敢动我,你也不想好过。”
其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许久方才回神,一同劝说道:“哈朗,大家都是兄弟,没必要为这一个大明的女人伤了和气。放下…放下,把刀放下。”
“道歉!”哈朗冷冷说。
那男子闻声脸上青红交接,让他给一个小屁孩道歉,这传了出去,他的面子往哪搁?
“嘶...”
犹豫踌躇间,刀尖刺破肌肤带起一阵疼痛,男人顿时眼皮一跳,正巧迎上哈朗的目光。
那目光就如同一头看见猎物的恶狼。
他完全相信,如果自己不道歉,这个愣头青真的有可能一刀结果自己性命。
“我嘴贱...我嘴贱行了吧。”在死亡威胁下面前,男人瞬间放下尊严,“你厉害,我以后绕着你走行了吧,我拉鲁就是条狗...您就把我当个屁,把我放了。”
哈朗闻声收回长刀,拖着王月走到一侧土坡坐定。
“呸!”拉鲁瞥了眼远去的哈朗,吐出一口血沫,狠狠骂道:“他娘的,汉人生的杂碎东西,你要是落到老子手上,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几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不到半日时间,王家堡被建奴攻陷,堡中的女人与牛羊通通被席卷一空。
男人除却少数青壮外,剩余的人通通都被建奴坑杀。
接下来七八日,建奴连破八堡,三城,大明北地一时狼烟四起。
宣府万全都司,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内,人头窜动,喧哗鼎沸,一道道忙碌的身影在其中进进出出。
宛如雪花一般的战报,自宣府附近,飞入到卢象升的案头。
大帐内,灯光雪亮,卢象升端坐桌案,望着送来的战报,黝黑的额头皱成了大大的一个川字。
凝视半晌之后,他站起身子踱步到舆图前方,一边看这战报,一边顺着舆图指引。最终,他竟是发现建奴的路线极有预谋。
新军所,云川堡、赤城堡、长安所。
他们这是要前去与被阻挡在昌平州之外的建奴,合军!
一个清晰的想法,猛然自脑海中蹦了出来。
“若是要合军的话,下一步应当是走怀来卫,然后越过白羊所就可以抵达昌平州之侧。”卢象升望着舆图,低喃自语。
不过好在,他早已在怀来卫附近安排了重兵把守。
建奴若是真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卢象升心中长松口气,一面命令堡垒坚壁清野,一面派出斥候找寻建奴骑兵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