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堆砌而成的城墙上,碉楼林立,一名名身穿战袍,全副武装的军士手持利刃弓弩,严阵以待,死死看向城外的土坡方向。
那里旌旗猎猎,迎风招展,嘶鸣的战马声混合在大明百姓的呼喊远远传了出来。
只见成百上千的蒙古汉子,骑着战马,嬉笑着驱赶手无寸铁的大明百姓,往居庸关的城墙上奔来。
手中几寸长的皮鞭,抽得呼啦作响,落在人的身上,瞬间带起一阵惨叫。
“畜生!”刚一赶到的王磊瞧见这场景,登时气血上涌,切齿骂道。
一侧的赵成晃动目光扫了一圈,皱着眉头说出心中疑惑:“不对,这些人的服饰不是建奴的,倒是像蒙古人。”
建奴都有金钱尾辫子,很好辨认。
“管他娘的建奴还是蒙古人,打他娘的就是了!”王磊红着脸喝道。
说罢,他将目光移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旺,见这位指挥使皱着眉头,木头人一般毫无表情。
他心中顿生火气,急道:“李指挥,你快下军令吧。”
李旺觑了眼城外百姓,紧闭双眼,咬牙喝出声来:“红衣大炮准备!”
“指挥,外边可还有大明的百姓呢?!”王磊惊呼出声。
“老子看得见。”李旺血红双眼,咆哮道,“死这些个百姓,总比破了关隘,让这些狗东西跑到京畿烧杀抢掠强。”
王磊与诸将闻声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晓,这些百姓就是蒙古人的炮灰。
虽然内心有一丝良心作祟,但为了保家卫国,也只能忍痛牺牲这些百姓了。
“给老子打,狠狠的打!”李旺满脸疯狂地叫嚷。
话音落,城墙上四门炮口足有四五寸粗的漆黑大炮,迅速装调弹药,调整炮口,瞄准愈发接近的敌军。
这大炮始建于嘉靖年间,虽然上了些年头,但用来吓唬吓唬人,倒还不错。
大炮迅速装填完毕,随即点上引线。
“嘘嘘嘘...”
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声音,漆黑的炮口喷吐出火舌,射出硕大的铅球。
在空中达到最高点之后,猛然下坠,落到前进的百姓之中。
“轰轰轰...”
炮弹猛然炸裂,在队列中带起各自残肢短腿。
“啊...快跑,官军打炮了。”
“跑啊...”
刹那间,城外的百姓乱做一团,叫骂声,惨叫声,嘶吼声,交织成一片。
“兄弟们,是个爷们的反了他娘的狗建奴!”几名体格壮硕的男子凑成一队,扯着脖子大声嚷嚷两句,随即迅速朝队列右边的密林奔去。
他们都是青壮,比起妇孺来说自然多了些生存的希望与渴望。
混乱下,几人健步如飞,暴力地推搡着周遭的同胞,转瞬就跑出去百来米的距离面。
密林浓密的枝叶随风晃动,仿佛在朝他们招手,为他们指引生的方向。
望着生之希望,他们两眼放光,枯黄的面颊上露出一丝血色。
忽然,他们觉得背后一凉,回头一看,四五把明晃晃的钢刀正急速掠来。
几人惊得眼皮一跳,蹬动脚步,连滚带爬,拼命往密林奔去。
后边的骑兵狰狞面庞,借助战马的冲击,顺手划过长刀。
“啊...”
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泛起,几名青壮纷纷抽搐着倒在地上,猩红血液将黄泥地面染得通红。
这些蒙古骑兵并未第一时间杀死他们,而是口中发出怪叫,一刀一刀削在这些人的四肢。
几乎每一声惨叫,都能引得他们一阵呼喊。
一刻钟之后,惨叫声停止。
地上的大明百姓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彻底没了生机。
混乱的百姓也在蒙古骑兵的镇压下,平复稳定,他们全都木讷着面庞,痴痴地看着周围的尸体,一脸的茫然与惶恐。
城墙上,李旺接连打了三炮,见炮管发热,不敢再打。
他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阴沉着面颊扫向城外的蒙古骑兵,两眼满是凶光。
咬牙喝道:“今日本指挥死战于此,凡临阵逃脱者斩,我退,你们斩我!”
“死战到底...死战到底!!”城上士兵见主帅如此,纷纷高举拳头,自喉咙中嘶吼出声。
喊声震天动地,惊得蒙古人胯下战马悲鸣嘶吼,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好一道居庸关,好一个死战到底!”城外旗帜下,一名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壮硕,面容魁梧的汉子,低声赞叹出声。
男子唤做孛儿只斤.鲁迪,乃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论辈分来说,他应该是林丹汗的侄子辈。
自打崇祯七年林丹汗病逝过后,他就与林丹汗之子在青海苟延残喘。
去年,也就是崇祯八年,多尔衮大兵压至青海,他们连败几阵,众人知晓天命难为,也就投降了后金。
刚一归顺,自然得手中有份投名状,因此鲁迪就主动请缨,前来征讨大明。
在他的眼中,大明的军队不过是纸糊的一般。
一捅就破。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他们入寇两月,所到之处,明军不敢掠其锋芒,一路上是抢得盆满钵满。
此时,鲁迪总算是遇到一个像样的城隘了。
听到鲁迪夸赞明军,一侧的大清副将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撇撇嘴,哼道:“不过就是仗着城池之利,若是没有这些砖块,我建州勇士早就入住中原了。”
“那是自然。”鲁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上一句。
副将闻声一甩头上的金钱鼠辫,扬着脖颈,满脸得意。
扫视了一眼战场过后,他并没有催促鲁迪攻城,而是命骑兵一直袭扰,绕着明军的城墙转悠。
鲁迪满脸不解,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副将一笑,咧着嘴巴与鲁迪解释道:“巴尔顿与图们已经找到缺口入关,咱们待在此地,好生与这些明军玩玩就是。”
什么?巴尔顿与图们已经入关了?
鲁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此大的军事情报,他们二人竟然不告诉自己。再怎么说,他也是此次蒙古军的统帅之一,这点儿知情权都没有么。
想到这里,他心中掠过不悦,语气也冷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咱就在这等着吧,等两位将军凯旋,一同回去就是。”
说罢,扭动战马转身离开。
大清副将面容一冷,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呸,神气什么,不过我是大清养的一条狗,还神气上了。真恼了老子,老子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前往昌平城的某处小径上,数千身穿铠甲,头上梳着金钱鼠辫的汉子,一脸凶相,全神贯注地驰骋着胯下战马。
队列最前,巴尔顿与图们金盔银甲,满脸阴翳地看向远处的山河。
居庸关长城虽然长达数百里,但总有地方坍塌疏漏,再加上大明军备松弛,城墙年久失修。
他们二人找寻许久,总算是找到一处通道直插城内。
过了居庸关,直至昌平州城下,一马平川。
望着近在咫尺昌平城,二人眼中一热,不约而同的掠起一抹喜色。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收拢此前渗透进来的部下,随后前去与阿济格会师。
说不得,阿济格现在都已经打下昌平城。
一想到可以白捡一份功劳,两人的身子都轻快几分。
战马奔腾,带起一阵阵烟尘,一时黄沙漫天,遮天蔽日。两千余人的骑兵行进下,整个地面都仿佛在战栗与颤抖。
按照着事先划分的舆图指引,巴尔顿与图们领着部众来到一处村落。
村落内静谧无比,毫无生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风钻入到二人鼻腔中。图们与巴尔顿对视一眼,心中惊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沉默数秒,巴尔顿指着一旁的白甲吩咐道:“巴哈,你带人进去看看!”
一名白甲壮汉领诺而出,领着七八骑猛然扎入到村落。顺着村落走入,道路与两边的土墙上全是干了的血渍,记述着这里发生的惨烈战斗。
巴哈皱紧了眉头,一手握刀,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的环境。
“啊!”
一声惊叫泛起,一头建奴颤抖着手指,指向前边的密林。
巴哈偏头一看,道路两旁硕大的古树之上,挂满了赤身裸体的无头尸体。只一眼,巴哈就瞳孔骤缩,一脸的惊骇。
从体格来看,这些人通通都是建州勇士无疑。
他心中满是屈辱与愤怒,咬着嘴唇狠狠扫了眼周围的尸体,喝道:“走,回去与将军汇报!”
几人迅速打马而回,将村中的见闻通通说了出来。
巴尔顿与图们二人听完,瞬间暴跳如雷,巴尔顿扯着脖颈咆哮道:“好胆...好胆,这些狗汉人竟将我建州勇士挂在树上。”
“传令下去,此后不要俘虏,我要让明军血债血偿!”
伴随着传令兵的奔驰,几乎所有的建奴骑兵脸上都涌满了愤怒。他们血红眼珠,咬牙切齿,大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回应主帅。
少顷,巴尔顿与图们对视一眼,高举手中钢刀,呼啸着往昌平城的方向奔驰。
...
此时艳阳高照,微风和煦,知了趴在路边的树上发出清脆响声,左梦庚领着部众一边清剿建奴,一边往昌平城内护送被俘虏的百姓。
一路上,百姓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有的只有满脸的绝望与茫然。
“该死的狗建奴,都把这些老百姓霍霍成什么样了。”疯驴子瞧得心焦,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
“谁让大明积弱呢。”左梦庚脸色阴沉,无奈叹息道,“自打万历四十七年以后,建奴就成了气候,咱们想再剿灭,就难喽。”
疯驴子心中一阵沉痛,沉默几秒,忽又想起此前战果,咧嘴笑道:“建奴再厉害,也是爹娘生养的,就如将军说的那样,刀枪砍在身上也会哭爹喊娘。”
左梦庚正欲回话,几名斥候骑兵火急火燎地从背后窜了上来,左梦庚心中泛起一丝不好预感,忙偏头问道:“怎么回事?”
“建奴...好多,好多的建奴骑兵。”一名斥候吞咽了一口口水,艰难说道。
“好多是多少?”疯驴子厉声反问。
“至少上千人,黑压压一片,震得大地都在抖呢。”
这么多人?
左梦庚心中一惊,他觑了眼行进的队列,明白若是一直往前走,肯定要被建奴追上。
于是,他猛然调转马头,指着一侧的小土丘喝道:“步兵通通上去,疯驴子你领人去把建奴给我勾过来。”
“啊?!”郭老四惊呼出声,苦着脸劝解道,“咱们躲还来不及,真勾过来,这些新兵蛋子非吓破胆不可。”
左梦庚摆摆手:“有刀盾手、镰勾手、鸟铳手、长矛兵,只要咱们稳住阵型不乱,绝对够建奴喝上一大壶的。”
克制骑兵,就得用多兵种的军队。
命令一下,左梦庚立即催促百姓上到两侧的小山丘,郭老四与郝摇旗则是列好军阵,以刀盾手、长矛兵在外,鸟铳手在内,摆放好架势。
疯驴子翻身上马,涨红面庞,冲着列好的阵型一笑,率领骑兵呼啦一声冲刺出去。
阵营内,望着疯驴子等人离开的背影,不少兵丁脸色带着一丝惧意,握枪的手直打哆嗦。不管平日里训练得多么刻苦,等真正面对大战时。
这些只经过一战的新兵,难免心中发怵。
将众新兵的表现尽收眼底,左梦庚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对于这些新兵关键时刻能不能顶用,他心中也没底。
毕竟除却征战田家之外,这些新兵蛋子也就以多打少,欺负欺负了建奴的余部。
真若是碰上大部建奴,万一奔溃,那乐子可就大了。
好在,队列中的军官与老兵沉着冷静,他们紧紧靠在新兵身侧,不时发出几声叫骂:“都他娘的端稳了,待会儿谁他娘的敢乱动,老子手中的家伙可不认人。”
“怕个卵球,你越怕,阎王爷就越是要找你。”说着,一名军官扒开胸衣物,露出半身的伤疤,炫耀道,“看看,老子在早阎王爷那勾了名册,想死都死不掉。”
众兵卒哄笑出声,心中的紧张与害怕也跟着消散几分。
左梦庚更是面带微笑,始终站立在队伍最高处,使得所有军士都能瞧见,他那淡定的面容。
许久之后,大地上忽然“砰砰砰...”的迸发出一阵巨响,众人抬头看去,就见疯驴子领人急速往自家阵营旁边飞驰。
“准备!”左梦庚看着他们后边的黑影,颤抖着举起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