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过去三日,左梦庚一边派遣骑兵斥候外出查探建奴踪迹,一边扎住营寨,以此地为中心往后四处村落扫荡。
经过数次扫荡,共计斩杀建奴205人,缴获战马三百五十匹,甲胄百余、旌旗五面、骡马八百头。
解救妇孺百姓数千余人。
就是这不到三百的建奴骑兵,就把半个宣府的搅合得天翻地覆,令左梦庚唏嘘不已。
简单感慨两句,左梦庚踱步回到大帐,同时命人去叫杨有财来汇报战事。
不一会儿,杨有财在迈动步伐,急速掠至左梦庚的大帐内。
他瞥了眼首位上的左梦庚,当即拱手道:“小的见过将军。”
“坐吧。”左梦庚一摆手,示意他落座。
杨有财顺势坐定,消瘦的面颊上,写满喜悦与激动之色。
此战斩杀如此多的建奴,到时候往上报功再一夸大,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劳。
杨有财正沉吟间,左梦庚皱着眉出声打断:“此战一共阵亡了多少人,伤亡了多少兄弟?”
“禀将军,阵亡了两百余军士,伤了三百来人,其中轻伤两百五十,重伤五十。重伤的大多手脚残废,以后怕是当不成兵了。”杨有财一愣,他没想到左梦庚会问这个,但上官发问,他立马一五一十地回答出来。
一比一的阵亡比,这一战直接战斗减员了五百多人。
如此数据,着实令左梦庚脊柱发凉。
要知道,他们可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若是真一对一干上一架。
他的部众这次必定是凶多吉少,也难怪大明的军队,对建奴如此惊悚。
杨有财察言观色,见左梦庚面色难看,立刻补充一句:“将军,咱们大多都是新兵,上了战场难免发怵,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阵亡的兄弟好好抚恤吧,尽量多发些抚恤金。”左梦庚叹气道。
“将军放心,死了的,算上朝廷那份,咱们再给他发一份儿大的。”杨有财往前挪了几步,起身走到左梦庚身前,说道,“至于残了的,按照您的吩咐,给他一份抚恤,再帮他寻一份活计。”
这也是左梦庚定下的规矩,对于伤残了的兵卒要给予照顾。起初杨有财还不理解,认为这耗钱耗力,一点儿也不划算。
现在他总算是明白其中道理,正是左梦庚说的两个字“念想”。
得给活着的人一个“念想”。
左梦庚听完杨有财的处置,觉得并无不妥,于是督促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那就要快些把事情办了,省得让人戳你脊梁骨。”
“是。”杨有财点头应下。
左梦庚还欲要说话,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询问声,将其打:“将军,之前您说让止血的那狗建奴活了过来,您看怎么处置?”
左梦庚暗叹这小子真命大,沉吟数秒,起身离开小凳,迈步朝大帐外奔去。
哈朗的位置位于伤兵营,但他又不属于明军伤兵,故左梦庚就单独派人把他看管起来,又命王月自己照顾。
掠过重重伤兵营地,刺鼻的血腥味与骚臭味儿呛得左梦庚皱眉。
他停下脚步,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四周秽臭之物堆满沟渠,就隔着营地不到一里地距离。
左梦庚顿时怒不可遏,大声吼道:“谁是伤兵营的主管?”
“我我...小的来了。”话音落,一名年纪稍长的老军汉迅速跑了出来,恭声喊道,“小的长宁军总旗孙海,见过将军。”
左梦庚瞥了他一眼,随后指着不远处的快要溢出的黄白之物,骂道:“你看看,你他娘的当的什么差,现在正是三伏天,万一伤兵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听见左梦庚骂娘,孙海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他暗骂几句手下给他找事干,嗫喏道:“事情太过仓促,俺一时不察,手底下人就...”
左梦庚差点气笑了,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你手下的问题,和你无关?”
“小的不敢。”孙海听出左梦庚语气不善,赶忙低头认错。
“知道就好!”左梦庚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黄白之物吩咐,“咱回来之前,若是这东西还在,咱就让你把这些东西,通通给咱吃下去。”
孙海捂住嘴唇打了个饱嗝,满脸惶恐。
左梦庚懒得与他废话,迈步继续前行。
待左梦庚刚一走远,孙海挺直腰杆,指着环绕上来的部下骂道:“他娘的,俺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么哩,让你们走远点儿,走远点儿,非他娘的把屎尿堆在家门口。”
“还不快去,给老子把那些东西弄到别处去,再用生石灰洒上一层。”
众兵卒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恶心,拿了器具就开始清除沟渠中的黄白之物。
就在他们清除粪便之时,哈朗双目失神,躺在用木板板凳支起的床铺上。在他左侧的小马扎上,王月抱住孩童,一边摇晃入睡,一边用余光扫视哈朗。
对于这个建奴少年,王月心中多少起了些怜悯之意,她已经死了丈夫,不想再死一个对她怎么好的人。
面对王月的目光,哈朗面容不改,他不明白,为什么汉人会选择救下自己。
难道,他想让自己给他卖命么?
但自己杀了这么多的汉人,造了这么多的杀孽,他还能放过自己么?
两个大大的问号,萦绕在哈朗心间。
他是刽子手,是屠杀者,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死在战场上,这样他就解脱了。
何必像现在这样,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人在里边还好吧?”正在他沉吟之时,屋外再度响起熟悉声音,他听出这是那道声音,是救下他性命的主人。
“死不了,这狗建奴真命大。”
话音落,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哈朗瞧见一名身穿铠甲的青年将军,掀开帘子迈步走了进来。
好年轻的将军,他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么?
哈朗心中暗暗称奇,漆黑的眸子微微转动,上下扫视左梦庚。
一旁的王月放下手中孩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多谢将军活命之恩,哈朗不是坏人,他是我弟弟,还望将军饶他一命。”
一旁的家丁忍不住讥笑道:“哟,那你老娘可真厉害,还能生出个建奴出来。”
听罢,哈朗憋得涨红面庞,怒目而视。
王月闻声也羞红面颊,伏首在地,用余光偷瞄左梦庚的表情。
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左梦庚狠狠瞪了眼开口的家丁,那家丁忙捂住嘴巴,止住笑意。
沉默数秒,左梦庚才问哈朗:“会说汉话?”
“会。”哈朗生硬地答道。
“宣府的建奴大概多少人?”
“不知道。”
“不知道?”左梦庚笑了笑,转而换了个问法,“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想活,就把你知道的,通通给说出来。”左梦庚两眼射出一道寒光,直射哈朗的双目。
哈朗脊背发凉,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沉默数秒,缓缓开口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卒,并不知晓什么头头的大事儿。”
说着,他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从大概的人数,到每日餐食的变化,以及大军的具体活动范围。
“两千多的建奴骑兵,还有五千蒙古骑。”左梦庚听后,心中泛起一丝凉气。
足足七千多的机动部队,若是让他碰上,那不就全完蛋了么。
不过好在,听哈朗的意思,大部分的军队还在宣府周边,被卢象升死死牵制住。而且,他们的军粮也草料也快供应不上。
战马每日的靡费巨大,卢象升在宣府坚壁清野,建奴与蒙古骑兵并未讨到多少便宜。
从底层士兵伙食与战马草料变化,足以窥见,建奴的处境是否轻松容易。
得到讯息过后,左梦庚喜上眉梢,冲着看守纷纷道:“给这家伙整点东西补一补,我不想他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是。”看守立即恭声应下,随后目送左梦庚走出大帐。
这...这就走了?
哈朗没想到,左梦庚这么好说话,他只是随意说了些军中小事,左梦庚就放过了他。
地上的王月赶忙从地上爬起,张开玉臂,一把抱住哈朗的脑袋,呜咽道:“好了,好了,咱们都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哈朗只觉鼻尖传来一阵香软与火热,他没有推开,满脸享受地任由王月这样抱着。
...
位于昌平城西北方向的延庆卫驻地内,战马嘶鸣,旌旗如林,来回走动的带甲兵丁一脸紧张,脚步匆匆,传达着来自各处的战报。
此处位置险要,城墙纵横,坡度陡峭,犹如一道拱门一般将昌平城与京师护卫在其内。
堪称昌平州西北之屏障。
此时,延庆卫的指挥使李旺正与麾下众将聚拢在官厅,商议御敌大事。只见首位上坐的是延庆卫指挥使李旺,指挥同知赵成与王磊分立两侧。
剩余将领依照着次序,分立两侧。
不大的官厅内,站得满满当当。
见众人到齐,李旺敲了敲案几,说道:“诸位兄弟,这地儿咱们可得守住喽,若是守得住,咱们都是大功一件。”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陡然一寒,话语中夹杂着威胁继续道:“若是守不住,不说你们脑袋上的帽子不保,就那咱的脑袋都得搬家。”
丧土失地,按律皆当判处斩刑。
再加上这位皇帝性情暴戾,一旦真让建奴破了卫所的堡垒,凡是有干系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指挥放下,我等必定死战于此。”众人知晓其中利害,立马沉声答应下来。
李旺闻声微微颔首,赵成思索片刻,提议道:“卫所下辖的几个堡垒中,当属破虏堡,靖边堡、镇羌堡最为坚固,且卡住入城要道。咱们应当多加利用才对。”
“对,这三座堡垒互为犄角,乃是延庆卫外不可多得的险地。”王磊虎躯一震,迫不及地嚷嚷道,“我这就带一千人,前去支援三堡。”
“稍安勿躁。”李旺示意王磊安静,指着舆图说道,“这三堡距离咱们卫所官厅足有七十余里,依照着你的行军速度,至少也得两天时间。”
“万一在外边遇到建奴袭扰,你如何抵挡?”
王磊满脸不服,扯着脖子答道:“怕个屁,大不了和他们干上一架就是。再者说了,顶多就是小股建奴,咱未必怕了他们。”
王磊世袭祖上的这延庆卫同知,在卫所里边资历最老,脾气也是最为暴躁,生性勇武。因此面对李旺这个指挥使,心中也是一点儿不发怵。
李旺被这一呛,心中涌起一丝不悦,但大敌当前他也知道压抑着情绪说道:“我早就瞧见三座堡垒,迟迟不派兵出去,就是担心建奴骑兵来回窜动。”
赵成笑道:“既然指挥早就瞧见,那权当是我多此一举算了。”
二人之间素有不合,但眼下大难临头,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李旺扯皮。他清楚李旺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又不想白白抛弃掉三座堡垒。
哪有担心敌军袭击,就平白放弃掉外部防御堡垒的。
赵成话音刚落,王磊就又叫嚷起来:“这也怕,那也怕,那还打个卵蛋的仗?不如趁早回家去,抱着女人睡大觉算了。”
“王同知!”李旺瞪大圆珠,声音拔高好几度,“现在是军帐议事,不是在酒桌上赌钱撒泼,你注意些你的言行。”
“哼。”王磊努努嘴,坐回原位。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其余将领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李旺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思索片刻,才道:“没了那三座堡垒,只要诸位万众一心,咱们依托着居庸关一样能抵住敌军。”
比之三座堡垒来说,居庸关才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所以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将兵力分散出去呢。
诸将见指挥使拍板,也不再犹豫,当即站起来表忠心。
李旺挤出笑容,随即做起军事部署:“赵成,你带一千人守在城关东面,王磊你带一千人守在西边,李蒙你带五十斥候,去城外探查建奴动向,王方,你负责发动军属守城。”
“最后,本指挥率领剩余人马,当做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城池缺口。”
“遵命!”众将齐声一喝。
话音落,就听得外边传来怪叫:“不好了,不好了,建奴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