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又过小半月。
自打左梦庚送上好处后,兵部的流程快上许多,原本需要两月的流程,硬是不到半月就完成下来。
让他忍不住感叹一句:有钱果真是能使鬼推磨啊。
这日,左梦庚正准备领了赏赐,请旨离开京城。忽然,一名小黄门捧着圣旨来到左家府邸,左梦庚惊了一大跳。
以为是崇祯皇帝又整什么幺蛾子。
黄门笑了笑,示意众人接旨,随即展开圣旨,尖细着嗓子念道:“原荆州卫指挥左梦庚,镇守地方,保境安民,秋毫无犯。进京勤王,辅君安宁,勇冠诸雄。朕深感欣慰,特赐左梦庚国姓,赐字"安国",长宁伯,银千两,金五十,绸缎十匹,美酒十坛...”
“望卿时刻谨记安国之志,卿若不负朕,朕此生亦不负卿!”
“钦...此!”太监拖着腔调念完,半跪在地上的左梦庚久久处于震惊中,不能回神。
“左将军,哦不对,应该是朱将军才对。”太监觑了眼左梦庚,上前两步,将其扶起,堆笑着说道,“快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啊,哦。”左梦庚如梦方醒,伸手自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展开一瞧。
一个个铁钩银划的蝇头小楷爬在黄布之上,挤在一起,看得他脸色涨红,整个人处于一种眩晕之中。
伯爵...伯爵。
崇祯皇帝竟然赏了他一个伯爵。
“伯爷,若是没什么事儿的话,那小的可就得回去复旨了。”小黄门瞄了眼左梦庚,笑眯眯喊道,脚上步子不同,而是两眼直勾勾看向他。
一侧的杨有财瞧得真切,一甩袖袍,自其中掏出两枚银锭,递到小黄门身前,笑道:“公公辛苦,小小意思,权当是给公公拿去喝杯茶水。”
“小的早就听说朱将军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黄门得了赏赐,笑容如花,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依照着小的看,用不了多久,将军头顶上这个“伯”字还得动上一动。封侯列爵,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左梦庚这时候也总算是回过神,他对准小黄门一抱拳,又掏出两枚银锭拍了上去。
小黄门顺手接过,又是几句吉利话,直到见真要耽误了时辰,这才讪讪一笑,急速退出左梦庚的府邸。
太监刚一离开,剩下众人一同围拢上来,七嘴八舌道:“乖乖,这皇帝可真大方,竟赏赐给了将军一个伯爷。”
“就是...就是,这皇帝让将军改姓,这是不是有点儿。”
“你懂个屁,咱将军有了这玩意,那就是日后就是皇亲国戚。”
...
将众人的议论尽数耳底,左梦庚紧绷的面容一喜,一股热乎之气,顺着他的心窝传遍全身。
虽然,这改姓的确有有些难听,但比起所获得政治资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大不了,私下里还用本名,在公文中用朱姓就是。
等有了机会,再改过来,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儿,左梦庚抬起脑袋,傅玄一脸正色,也正看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都能瞧出对方眼中的热切与希望。
“兄弟们。领了赏赐!回家。”
“回家!!”
...
崇祯十一年,夏。
毒辣的阳光自天空垂落,将光秃秃的大地晒成了黄褐色,地上泥路裂如蛛网,一圈圈热气自裂缝处飘荡,在空中打了个转,彻底消失不见。
长宁镇外的稻田上,稻子金黄饱满,将稻身压得弯下了腰肢。
满满当当,经过阳光的映照,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稻田前边,一名名农夫皮肤泛红,脸上笑容洋溢,全都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稻田。只见他们身穿短褂,裤腿撸起,手中拿着黑色镰刀,一副大干特干的模样。
在他们身后的溪流,早搭好了一座座小棚,里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与消暑之物。
“开镰!”忽然,一声高亢的喊声,透过山岗,从广袤的稻田传到稻田前边的农夫耳中,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纷纷将腰一沉,蓦然用力,好似推土机一般,往前挥动手中的镰刀。只一刹那间,此前高耸的稻田倒下一片,就像一个个待宰的士兵一样。
稻田左侧的山岗,左梦庚搭好凉棚,与几名亲随站在一起,满脸惬意地看着这一切。经过两年的开垦与累积,整个江陵、沔阳、施州三地的荒地,几乎大部分都被他开垦出来。
粗略一算,至少五万多亩地。
看着丰收的粮食,左梦庚那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马将这些粮食收入库中。这时,山岗左侧传来一阵脚步,左梦庚偏头一看。
戴力面容含笑,大踏步走上前来。
见到左梦庚,他先是行了一礼,左梦庚挥手示意他免礼。
戴力道了声“谢”起身,往前挪了挪身子,眉飞色舞道:“将军,大捷啊,洪承畴与曹变蛟将军在河南大败李贼,最终李贼只余十余骑逃入山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感慨道:“这下,流贼怕是再也难成气候了。”
左梦庚笑着摇摇头:“李自成是有大气运之人,绝处必逢生,大意不得的。”
“难不成,他还能再翻天了?”戴力惊问出声,脸上却是一点儿也不信。
左梦庚没有正面回答戴力,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吩咐道:“你派人找到他,把他给我监视住了,没我的命令,不许动手。”
戴力听罢,满脑子雾水。
既然将军如此忌惮这人,为何不让我现在去把他做掉呢?反而只是让我派人到他身边监视,看样子,还像是有点儿保护的意味。
正在他左思右想之际,左梦庚将目光投来过来,戴力赶忙抬头一笑。左梦庚挥了挥手,正色道:“去吧,把事情办利索些,挑选的人一定要可靠,机灵,手中武艺也不能弱。”
“王猛带队怎么样?”戴力思索片刻,试探性问道。
“他?”左梦庚在脑海中闪出一个高大汉子的身影。
这人身手与脑子都不错,现在李自成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派他去,应该能成。
“行,就他吧。”左梦庚拍板道,“让他准备准备和家人道个别,多带几个可靠的兄弟,回来后,我给他换官帽子。”
戴力对准左梦庚道了声“是”,然后他瞄了眼左梦庚,继续道:“据杨宁那边传来的消息,张献忠这些天小动作不少,咱们是不是多防备些。”
“告诉杨宁与孙可望,若是张献忠真敢反叛,就地斩杀。”
“明白。”戴力郑重点头。
两年来,他往谷城渗透了不少军统成员。他们虽然不知晓杨宁的身份,但只要他发去信号,就会全力执行他的命令。
两边发力,张献忠在劫难逃。
左梦庚站起身子,走到戴力身边,一本正经地看向他问:“对了,军中在这些日子,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有几个生面孔,不像是普通军汉,属下猜测...是皇帝派来的锦衣卫。”觑了眼左梦庚的表情,戴力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把他们都给...”
说着,戴力眼神一寒,并掌为刀,做出一个斩首的姿势。
“算了,还是留着吧。”左梦庚摇摇头,远眺山下稻田,若有所思地笑道,“有这么几个人,咱们晚上才睡得安稳,要是没这么几个人,咱晚上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还是将军高瞻远瞩,小的佩服。”
“行了,行了,没什么事情就先下去忙吧。”左梦庚摇摇指头,笑骂道,“你这马屁精,嘴上沾了蜜一般,是个人都要被你哄得团团转。”
戴力嘴唇一瘪,连呼“冤枉”。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脸色一凛,忙压低声音说道:“小的还有一件事,正要向将军禀报。”
“讲。”
“小的在卫所的东南角,购置了一处新建的房产。”戴力邪魅一笑,声音夹带着讨好说,“已经将四夫人,从江陵接到了那儿安下。”
左梦庚一愣。
戴力口中的“四夫人”自然就是玉娘,那月他受伤之后,玉娘衣不解带,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再加上,他一发入魂,玉娘为他产下一女。
他放心不下母女二人,立马就将二人接到江陵。
其中隐秘,除却戴力与少数几个高级军官知道外,他从未与别人提起。
沉吟片刻,左梦庚挤出几个字来:“下不为例。”
“将军放心,那处宅子极为隐蔽,里边的丫鬟与婆子也都是从外地找来的,绝对不会耽搁将军的大事。”戴力忙补充道。
左梦庚微微颔首,对准戴力说了些勉励的话语,便让他下去。
这时,傅玄与杨有财正巧打山岗下上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各自抱拳行上一礼,戴力迈步直朝山岗下奔去。
坐定,傅玄立刻将一张纸递上前来。左梦庚顺手接过一看,上边写了二十来个人名。
“赵宣考核功满,由总旗迁副百户。”
“李三考核功满,由总旗迁副百户。”
“马成考核期满,百户迁副千户。”
“侯杰副千户考核期满,迁指挥佥事,领两千户所。”
“...”
左梦庚看罢,将纸张掼在桌上,理也没理傅玄,直接偏头看向杨有财,说道:“杨有财,先说说你的事儿吧?”
闻声,傅玄惊了一跳,嘴角不只觉的抽了抽。
“啊,是!”杨有财愣了一下,忙从怀中掏出账本,递到左梦庚身前,然后背书似的介绍道,“将军,这都是咱这两年半的收入,其中粮食盈余五万石,银十万两,生铁两万斤,棉服五千件。”
“从蒙古走私战马八百匹...”
每当左梦庚有疑惑时,杨有财都会停顿,上前亲自解释。事无巨细,条陈有理,几乎每一条大账都瞧不出错误。
“这还只是今年,明年咱的生意跑西边跑云南西藏去,东边跑广东去,南边跑广西去,半年光银两至少这个数。”瞧见左梦庚高兴,杨有财与有荣焉,得意地伸出五根手指头。
“这是多少?”左梦庚问。
“五万两,这还只是银两,不算是生铁与粮食。”杨有财扬起脑袋说。
“行,到时候若是没这个数儿,我就拿你的家产来填!”左梦庚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我可是听说了,人家在外边都管你叫,杨扒皮。”
“就是石头里边,你都能给人扒出油来,这两年攒下不小家底了吧。”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杨有财涨红着脸,激动辩解道,“小的都是秉公执法,这肯定是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在造小人的谣。”
“哦,这么说,你三月前收了一头上品战马也是污蔑?”左梦庚忽然把脸一板,喝问道,“还有你上月,老娘过寿,收的礼,怕是都不下几千两了吧。”
“这都是污蔑?”
杨有财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没想到,左梦庚竟知道得如此清楚。他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起来吧,以后收敛些,吃相别那么难看。”望着抖得筛糠般的杨有财,左梦庚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这个位置,很多人盯着,我也不想搞水至清则无鱼那一套,不过你得明白,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
“明白,明白。”杨有财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颤抖着嘴唇说,“小的回去后,这就将不干净的银两,送还到府库归功。”
左梦庚也只是见他得意,怕他得意忘形,这才适当敲打。
达到效果后,他也不再纠缠,反而为杨有财画起大饼:“下去吧,好生办好你的差事,若是明年能岁入十万白银,本将给你一千两的赏银。”
“是。”杨有财如释重负般地从地上站起,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傅玄忍不住询问道:“将军,可是这上边的人,你有什么不满意?若是不满意,你尽管与我提出来,我下去再改就是。”
左梦庚站起身子,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摇晃着步子往山下走去。
傅玄心中惊恐,忙拿抓起纸张追了上去。左梦庚回头一看,瞧见傅玄满脸焦急,忍不住皱眉点道:“些许小事,何必来烦我,你看着办就是了。”
“啊?!”
“你自己看着办吧,日后凡是千总及其以下官员的任免,都不必与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