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荆江的分支将长宁镇为东西两边。东边,高楼林立,四条主干街道上,挤满各式各样的商铺、官楼。西边,则大多是吃食,日用物品的小摊。
两边泾渭分明,通过几座石桥将两边连接起来。每到早间时分,镇子西边都是烟雾缭绕,飘荡起阵阵诱人香味。
早起的西边居民,如潮水一般,涌向镇东边去讨生活。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虽然被允许居住在此地,但并未分到土地。因此,想要生存,就得卖苦力,去给有钱人当佃农,亦或者去大商铺帮工。
当然,若是身强力壮者,选择参军也是极好的选择。
一人选上长宁军的士兵,至少能先分上二亩地,若是立下战功,还能有赏赐。
再加上每月饷银,整个长宁军的军汉,都成了香饽饽。凡是逃难来此的,大姑娘谁不想找个军汉嫁了,过上好日子?
今日,正是长宁军招手新兵的日子。
虽然一卫兵员只给五千定额,但那只是明面上的人马。他若是算是五千定额,加上四千的预备兵,再加上八百骑兵,五百炮兵,人数早已破万。
如今正值乱世,皇帝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管这些破事儿。
因此,左梦庚只是稍微打点,也没人追究这事儿。经过戴力一番整顿后,整支军队出现不少空额,左梦庚想着,索性就再招上一千人。
这才有人今日,长宁军校场人潮汹涌的场景。
只见他着一身蟒袍玉带,站于高处,转动眸子扫视下方。左梦庚的旁边,傅玄与一众军官整齐侍立,静静注视这一切。
一片黑色的洪流,喧哗吵闹,挤满眼帘。
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满心欢喜,张大嘴巴,唾沫横飞地诉说心中激动。他们个个都算得上身强力壮,对于入选自是手拿把掐。
“不错。”看了许久,左梦庚点点头,侧过脑袋冲身后几人笑道,“这批人看着有股子气势,好好打磨,会是好兵。”
左梦庚话音一落,疯驴子嘴巴一咧,率先开口说道:“将军,俺麾下上次打山匪折损不少,这次是不是该给俺补充兵员了?”
几人暗骂一声疯驴子,脚步往前一踏,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将军,小的手下军士也损失不少,上次,那山匪凶得狠哩,连末将我差点着了道。”
“咱的也不少啊,下边总旗都阵亡了四个,王成百户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疯驴子一跺脚,咬牙骂道:“上次可是咱带人当的先锋,你们损失大个屁,现在倒跳出来,给将军倒苦水。”
“将军,你说是吧?”
疯驴子说了一句,与众人回头一看,左梦庚却是早已走下楼阁。
楼下,傅玄与左梦庚并肩而行,左梦庚问了些长宁镇吏治,以及收入情况。傅玄先欠身行上一礼,然后一一与左梦庚说了出来。
听罢,左梦庚笑着微微颔首,感慨道:“青主在我这儿当个小管事,怕是屈了才。”
傅玄脸色微变,他身子一弯,用心揣摩了这句话确定没有讥讽,才答道:“傅某也只是一介白丁,无尺寸之功,得将军重用,已是开了天恩。”
说着,他觑了眼左梦庚,见他表情柔和,直愣愣盯着自己。傅玄腰身弯得更低,表情愈发恭敬,请罪道:“此前,长宁镇西的皂吏盘剥百姓,傅玄与失察之罪,还请将军责罚。”
左梦庚笑着点点头,指着校场上开始考核的军士,说道:“是该罚,要罚,那我就罚你统率这一千人马,负责维护长宁镇周围的治安。”
“啊?!”傅玄猛然抬起身子,他本想拒绝,左梦庚挥手打断他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有了这些人,你办事方便一些。”
因为傅玄手中并未统兵,偌大一个长宁镇,就那些几十皂吏治理,的确捉襟见肘。左梦庚索性,就新募一千人马,平时维护治安。
战时也能顶上一顶。
当然,这也是为了提升傅玄的地位。
傅玄一个人精,哪里不懂?他权衡利弊后,对准左梦庚一揖到底,沉声说道:“承蒙将军信赖,属下必当效死力,以报将军信赖。”
左梦庚上前将其扶起,冲他一笑,然后拽着他的胳膊,带着几分戏谑道:“走,去看看你的新兵去,兵给你了,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傅玄郑重点头,跟上左梦庚的步伐。
二人顺着校场转悠一圈,这儿看看,哪儿瞧瞧。考核很简单,就三项,俯卧撑锻炼臂力,二是跑圈,考验体力,三是原地起跳。
考核合格者,经过检查无传染病,且家世清白,即可入营,吃上一份官粮。
时间过去得很快,烈日很快暗淡下去。
左梦庚焦躁的心情也消散不少,他抬头一扫,场中也只剩下两三百人还在测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走到一处考核地点前。
考核官忙站身子,喊道:“将军。”
左梦庚示意他坐下,拿起花名册,一边翻看一边问:“你这儿,今天一共招了多少人?”
“回将军话,小的这儿一共招了一百零五人。”
“一百零五?”左梦庚低喃一声,随即合好花名册,递还回去,看着考核官警告道,“你可别给我耍花招,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人。”
“是是是...”考核官连连点头。
左梦庚一挥手,侧步往他旁边的考核地奔去。那处考核官早有准备,见到左梦庚靠上,立马笑着递上花名册。
“将军,小的这一共招了九十八人,都在上边写着。将军可以看花名册。”
左梦庚翻开一看,从上到下数上一数,的确是九十八人。就在左梦庚巡查时,周围的考核官早注意到左梦庚,纷纷挤出笑容投来目光。
左梦庚一笑回应,合上花名册后,没有继续查看,而是邀着傅玄一道,一同往大帐奔去。入帐后,早有家丁点燃灯火,沏上热茶。
二人刚一坐定,家丁给立马二人端上热茶。
左梦庚小呷了一口,才道:“吃空饷一直是军中的弊端,就像戴力查出来的那样,明明有的人已经阵亡了,但他的上官却不及时销毁身份。”
“就为了多吃些空饷。”
傅玄不知道左梦庚说这话是何用意,但他又不得不接,只得迎着头皮答道:“贪污自古以来都是除之不尽,将军能省察克几,足以堪比古之圣贤。”
左梦庚笑着摆摆手,说道:“我不是什么圣贤,只是知道,这官场三害的危害。”
傅玄不明就里,目光催促左梦庚继续往下说。
左梦庚继续道:“官场第一害,就是这“贪”,一旦开了口子,那就停不下来。什么人格,什么道德,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第二害,就是“懒”,懒政,不作为。不担当,不敢作,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犯错,这种官的危害,有时候比之第一种还要危害大些。”
傅玄暗暗心惊。
左梦庚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第三害,就是“散”,今天一个命令,明天一个命令。官员们也不齐心,各干各的,互争权夺利,互相拆台。”
说到这里,左梦庚抓住傅玄的手腕,殷切道:“青主,你知道咱对你的期盼。”
傅玄“嗖”一下站起,拱手道:“将军三句话话,让青主如醍醐灌顶,日后我再施政,必时刻谨记将军这三句。”
左梦庚笑着点点头,他还待再说,忽有人来报:“将军,戴力将军说要见您。”
“知道了,让他等一等。”
“将军,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傅玄忙说去意。
左梦庚无奈,只得放傅玄离去,叫戴力进来。傅玄道了声“谢”,然后迈步往帘外奔去,这时,戴力正巧打外边走了进来。
二人四目相对,对视一笑,傅玄一个跨步走了大帐。
戴力急速行至左梦庚跟前,对他跪地行礼道:“小的戴力,见过将军。”
“起来吧。”左梦庚一皱眉,挥手道。
他军中之人,也唯有戴力这小子,对他行跪拜礼了。他提醒过好几次,偏偏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尊卑不可废。
左梦庚也懒得再说、你喜欢跪就跪呗。
他见戴力站起,直接问明来意:“说吧,什么事儿?”
“将军,王猛与您说的李贼汇合了。”戴力一笑,郑重地从怀中拿出一枚书信,“这就是他派人传出来的信件。”
“什么?!”左梦庚一下支起身子,从戴力手中抢过信件,定睛一看。
小麦色的面庞上,瞬间泛起一丝红潮。
他望着上边的字句,一连读上好几遍,确定没有改变,右手成拳,“啪”的一下,重重砸在左掌。
“好好好...告诉他,安定下来,千万别暴露了身份。”
戴力忙凑上前来,恭敬答道:“将军放心,此次前去找寻李贼的,都是可靠之人,绝不会误了将军的大事。”
自打两月前戴力因为调查过甚,被左梦庚训斥,以熄众人愤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左梦庚如此激动。
一瞬间,他感觉此前受到的委屈,烟消云散。
左梦庚听得戴力的保证,又想起此前的对他苛责,于是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有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干得没错。”
“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担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戴力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小的省的,小的都省的。”
“你明白就好。”左梦庚点点头,又道,“下去吧,去杨有财哪儿领一百两银子。”
“多谢将军。”戴力站起身子,跨步往外走。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四夫人那边,将军可要前去看看?”
玉娘?
左梦庚脑海中飘出一个温婉的倩影,这个女人的确给了他许多欢乐。容貌如花,肌肤如雪,吐息如兰,每次与她在一起,都能闻到一股令人心驰魄荡的异香。
令他大为受用。
戴力瞧见左梦庚模样,心中一喜,正待趁热打铁,怎料左梦庚却是忽然摇头,叹道:“算了吧,我最近有些事情,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是。”戴力一惊,恭声行上一礼,撤步离开大帐。
他刚一离开,左梦庚就迈步走出大帐。此时已是九月,月色高悬,天空中繁星浩繁,虽不似夏夜那么炎热,但整个军营都处于一种轻微的躁动中。
两月前,他命戴力清查军中败类。
两月的风风火火,拉下马不少军官。最后,还是他亲自出面,一面申饬了戴力。一边则是给恪守军规的军士奖赏。
胡萝卜加大棒,整座军营总算是安静下来。
正在他愣神时,夜愈发的深了,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拉扯起丝丝冷雨。“刷刷刷”,拍打在军营旁边的枝叶上,带起一丝清香。
他回神一看,眼前已是一片白雾。
还在营外的军士,双手捂住脑袋,急速往外边营帐内奔驰。这时,一道丰腴高挑的身影,自平房的侧边,出现在左梦庚身边。
左梦庚闻到一股香味,转头一看。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岁,五官俊美,身材高挑,着一身宽松的红色襦裙,一头青丝挽成鬓角盘在脑后,上边斜插在两根翡翠闹蛾。
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打扮,瞬时看得左梦庚心中一动。
他凑上前,贴着曹玉的脖颈,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中好生养胎么?”
曹玉浅浅一笑,顺手理了理左梦庚衣衫,嘟哝道:“姐姐说,这两月你烦心事多,不让我来烦你。但我想着,你烦心事多,正是让我帮你解乏。”
“你怎么解乏?”左梦庚问。
曹玉眨巴眨巴眼睛,狡黠道:“那得看某人的表现,我才能说。”
“不说拉倒。”左梦庚摆摆手,转身离开,曹玉急了,一把拽住左梦庚的胳膊,嗔道:“你说让伯父帮忙弄战马的事情,我大哥和伯父答应了。”
“真的?!”左梦庚转过脑袋,一把握住曹玉的小手,急切问道:“他们答应给咱们弄多少战马?”
“两百匹。”
“太好了!”左梦庚喜上眉梢,激动地看着曹玉,说道,“这下,咱手底下的战马,可有一千多匹了。”
曹玉撅着小嘴儿,邀功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说说吧,你该怎么报答我?”
“还能怎么报答,连人带马,大人小孩通通都是我的。”左梦庚说着,伸手摸向曹玉小腹,女人柔软的小腹,早已略微凸起一小块。
曹玉红晕飞腮,嘟哝道:“坏胚,男人都是作恶的淫种,只知道作践我们女人。”
说话间,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地上积了雨水。
左梦庚怕曹玉受寒,赶忙拉着她,迈步往自家营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