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率军进入临清地界后,立马派人打探建奴踪迹。发觉杜度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在会通河畔,临着河畔扎起营寨。
浩浩荡荡,绵延二十余里。
此后一连数日,两方的斥候在这块狭窄的土地上,交相厮杀,一时杀声遍野,血飘十里。
这日刚过酉时,一队红甲骑士涌入杜度大营,径直奔向大帐。待行至大帐,为首一人滚鞍下马,几个跨步迈入大帐。
大帐内,杜度正与三四名心腹在舆图上比划,见到红甲骑士,忙问道:“怎么样,明狗可曾率军合围上来?”
“围...围上来了,乌泱泱一片,咱们已经西归无望。”红甲骑士喘着粗气说。
杜度不悲反喜,大叫道:“好哇,这下合该本将立此大功。”
帐内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苦涩浮现。
杜度前几日,派人送信给多尔衮,想以自己为诱饵,诱明军来攻他营寨。而多尔衮则率轻骑,包抄绕后,一举歼灭明军主力。
这个想法十分大胆,但不得不说,还有几分可行性。
他这上万的汉军旗再加上八旗兵,背水结阵,退无可退,必定只能能奋力一战。明军大多怯懦,只要抵住第一波攻势。
此战他必胜。
想着,杜度脸上浮现出笑意。
一挥手,铿锵有力的命令道:“传令下去,各部务必坚守营寨,明军若是敢来袭我军营,定叫他有来无回!”
杜度话音一落,众人忙恭声应下,其中一人又道:“将军,那岳托怎么办?岳托将军已经许久没有出现,手下人军心思变呐。”
原来,岳托自打那日回光返照,强上点将台摔死。杜度秘不发丧,一直命心腹用积雪覆盖岳托的身体,同时派军士严加看管。
但时间久了,许多流言蜚语始终压制不住。
再加上,天花乃是不治之症,这些看守的士兵心中也发怵啊。
听得部下疑惑,杜度沉思片刻,一抬头咬牙说道:“不管了,再压上一阵再说,对外宣传,岳托将军得了风寒,不易见人。”
“有什么事情,来找本将就是。”
手下人虽心中不满,但面对上官的淫威,也只能点头应下。
做完这一切,杜度举步走出营帐。
此时,冰雪消融,温度反而比起之前冷了许多。被积雪覆盖的地面露出本来面目,湿漉漉的,踩在上边,泥浆迸满裤腿。
嘶。
看着裤腿上的泥浆,杜度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阵恶心。现在,他是多么怀恋,沈阳城的美酒佳肴,窈窕佳人,还有那温暖干燥的羊毛毯。
他抬起脑袋,眺望北方,低喃道:“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这一趟,出来得太久了...”
说罢,他举步继续往前行进,将军营一一转了个遍,这才回到大帐休息。他走到火堆旁,脱去长靴,放到烈焰上炙烤。
一股热气夹杂着暖意,顺着双手传遍全身。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双眸逐渐失去色彩。他本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自家老爹本是汗位继承人,而他作为努尔哈赤的嫡长孙。
也本该拥有显赫的地位。
只可惜,自家老爹失了宠爱,被爷爷幽禁,随后下令处死。
因为没了老爹,再加上老爹身前得罪的人太多,杜度的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努尔哈赤的诸子地位在他之上,就连岳托,豪格,这些后辈,都压着他一头。
他心里苦哇,却又无人倾诉,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咽。
他就是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机会总算是来了,只要他打赢这一仗,他杜度失去的一切,都将全部拿回。
“呼...”
一口气在脑中回忆完半生,杜度只觉心情通畅。
不知不觉,外边天色暗淡,营内早已亮起一片火光。杜度站起身子,朝外边喊上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上吃食进来。
他吃过晚膳,扯过被子,甜甜进入梦乡。
夤夜时分。
左梦庚神色凝重,站立在营寨前眺望夜空,乌云遮月,天空中不见繁星点点。经过一连几日的试探,他已摸清杜度大军的虚实。
背水结阵,乃是兵家大忌。
他想效仿韩信,他还偏就不当这个陈余。
一阵寒风掠过,左梦庚打了个哆嗦,忽然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他回头一看。
傅玄手中拿着一件貂皮大氅,疾步走上前来,披在自己肩上。
“怎么样,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左梦庚冲他一点头,问道。
“差不多了,一千多头公牛,绝对能把建奴的营寨踏个粉碎。”傅玄说着,脸上挂着一丝兴奋。
火牛阵乃是齐将田单所创,今日正好也在故齐国之中,建奴偏也窃据故燕之地。如此重重巧合,合该建奴败上这一阵。
“那就好,”左梦庚一笑,盯着傅玄的双眼说,“此战若胜,北地说不得能安分几年,但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你明白吗,青主?”
“明白。”傅玄点点头,又道,“傅某也曾学过些看相观天之书,知将军有重拾河山之志,大明却已气数尽。”
“哦?说说看?”左梦庚来了兴趣。
傅玄看着左梦庚,一拱手,才道:“将军人中欣长,鼻梁宽阔,地角方圆,一双虎目震人胆魄,此乃人中贵人之相。”
“再加之,明乃火德,将军撅起与江汉之间,正是兴水克火,正合天意。”
左梦庚听得心中一阵热乎,表面却是笑骂道:“青主,没想到你也开始学会阿谀奉承了,难不成,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乱臣贼子?”
“将军这是吊民伐罪,何顺天意,天若予你,你若不取,必受天谴。”傅玄一本正经答道。
左梦庚哈哈大笑,拉着傅玄步入营帐。
次日一早,左梦庚与左良玉一起,合军冲向建奴的营寨。浩浩荡荡,上万人如同蝼蚁一般,在黄白交错的泥土上行进。
走在最前的是,骑着公牛的军士,再往后则是长宁军的鸟铳兵与长矛兵。最后,才是左良玉麾下的兵马,压住阵脚。
左梦庚这边往前行进,杜度那里早有人报知,他也不慌,竟自大的准备背着河水,与左梦庚分个公母。
漫长的拉锯战下,两方人马各自十来里地相望。左梦庚站立山坡,遥望前方的营寨,见他们挤成一团,不免心中大喜。
“好个杜度,好个杜度,竟结出这样的营帐来!”
左梦庚忍不住叫嚷道。
疯驴子一抱拳,对准上官请命:“将军,怎么打,您给个痛快话吧!”
一名千总一吐舌头,欢笑道:“是啊,好久没和这狗建奴碰碰,俺这手痒得不行了。”
左梦庚挥手示意几人稍安勿躁,然后先把军队展开,又命人在公牛的角上绑好尖刀,在牛尾上绑上火油以待燃烧。
不远处,杜度麾下兵马一字排开,看着左梦庚部将如此,满脑子雾水。
一人疑惑道:“难不成,这明狗连战马都凑不齐了么?怎么找些牛来做战马。”
身旁的红甲跟着附和道:“嘿嘿,我看八成是,明军的战马,那还能叫战马么?小矮个,估计放在辽东,还不如马犊子哩。”
“明狗的战马和明狗一样,都是小个子,跳起来也才刚刚够到大爷的胸膛。”
“哈哈哈哈...”众建奴皆是大笑起来,空气中一时充满了欢悦气息。
杜度却是紧锁眉头,他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明军,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晓具体在哪里。略微心悸下,他掣刀指前,吼道:“冲锋,撕碎明军!”
“杀啊,冲啊,宰了这帮明狗。”
“呜呜呜...杀明狗。”
“明狗,你爷爷来了。”
主帅吼声一落,靠在最前边的那一圈建奴骑兵,怪叫连连,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时天崩地裂,黄沙漠漠,狂风四起。
冲在前边的建奴,个个狰狞面容,发出各自奇怪声音。在他们的眼中,只要他们的铁骑一至,这伙明军就会一触即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永生难忘。
只见他们在距离明军阵营还有五里地的时候,此前温顺的公牛,嘶吼咆哮,蹬动着铁蹄,发疯一般冲出阵营。
上千头公牛,头绑尖刀,不要命的往前冲锋。
震天动地,惊得建奴骑兵撕肝裂胆。
他们拼命想要调转马头,只是战马已经起速,那里能轻易改变方向?
少时,战马与公牛群混合在一起,牛角上的尖刀,刺入战马的身躯。战马吃痛,一仰身子,将背上骑士猛然甩出。
只听得“扑咚”的一声,那人落在地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骨骼断裂的声音。在野兽面前,人的力量与肉体,都显得那名单薄与弱小。
不到二十分钟,第一波冲锋的建奴,死伤殆尽。
战场一片狼藉,公牛红着双眼,发疯般继续往前冲刺。
“快...快跑啊。”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杜度阵前的建奴吓得脊柱发凉,一哄而散。
“不许退,都不许退!上去,上去,给我顶住这些畜生,顶住这些畜生!”杜度血红眼珠,舞动钢刀,疯狂朝逃窜的军士喊道。
几声惨叫响起,那股惧意依旧不减。
一人哀求道:“将军,撤吧,避过这些畜生再说。”
杜度横刀抵住那人脖颈,咬牙道:“撤,撤去哪儿?去到河边吗?快去给老子顶上,否则老子手中的钢刀不认人。”
“杜度老子日你娘。”
“让开,让开,放老子过去...”
兵败如山倒,杜度那里制止得住?
携带着尖刀的公牛,纵横咆哮,宛如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往前碾压。明晃晃的尖刀,在寒阳的映照下,散发出阵阵寒光。
“完了,全完了,这怎么和兵法上说的不一样啊。”杜度心中一阵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背水结阵,麾下军士却一触即溃。退,又能退到哪儿去呢?退到那冰冷的河流中去吗?
正待他愣神间,牛群已要冲抵阵前,杜度亲随抓住杜度的缰绳,大吼一声:“兄弟们,快送将军离开。”
这一声吼,惊得杜度周边人一震,他们纷纷调转回神,疯狂抽打胯下战马离开。
“哈哈哈...胜了,胜了咱们胜了。”山坡上,郝效忠瞧得建奴溃败,跳脚喊道:“这么多的物资与财宝,咱们这次是真要发了!”
“大帅,下命令吧,咱们兄弟该上去吃吃肉了。”李国英也是一脸激动,抱拳道。
左良玉瞪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
那是自己儿子的功劳,难不成还让老子上去抢儿子功劳?
你们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呢。
“再等等,待建奴彻底溃败,我军再压上。”
“现在不已经溃败了么?”郝效忠嘀咕道。
抬眼望去,大半建奴被公牛赶到岸边,不少人连人带马,被挤入冰冷的河流中。一霎那,会通河沸腾起来,到处倒是人头在呼救。
建奴水性虽然不错,但身穿棉衣,一浸水后,棉衣重如铁块,扯着他们往下落。
“大帅,少将军发信号了,少将军发信号了,该咱们出动了!”几人沉默间,一将忽指着远处的红旗,大声叫嚷道。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前方红旗挥舞。
好小子!
左良玉一整衣盔,朝旁边旗手打了个眼色。
旗手登上高处,举起手中蓝旗往下一挥。丘陵下的骑兵军一见,顿时沸腾起来,当先一人高举钢刀,大吼道:“兄弟们,吃肉去,宰了这帮畜生!”
吼声落下,数千匹战马奔腾,汇合着长宁军的骑兵一道,一同冲向建奴营寨。
叫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悲鸣声交织成一片。
场面之惨烈前所未有。
压抑了许久的大明军士,疯狂挥舞手中钢刀,砍向乱掉阵型的建奴。只见,一名军汉高举钢刀,紧紧追逐前边的一名建奴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稚嫩的面庞,写满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参战。
“哎哟。”跑动间,少年一个趔趄跌到在地,军汉借助战马的一速,一刀划过。
血流如注,一颗张大嘴巴的人头,横空飞起!
战斗持续了大半天,直到晚间时分,左梦庚才浑身浴血,踏入到战场之中。他抬头一扫,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四周都是残肢短腿,心中涌起无限畅快。
这就是战争,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果实。
失败者只能成为地上的一具枯骨。
激动下,两口冷气灌入肺中,刺得左梦庚面颊一疼。
这时,郝效忠一步一摇地走了上来,笑着问道:“少将军,这战场如何划分?咱事先说好,可别伤了和气。”
左梦庚挥动手掌,从大营正中间砍过。“左边你们的,右边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