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石山两面是悬崖，一面临江，上山只有一条路，众人撤回山门之后，阿荣率众人从山上滚巨石下去，或是用箭射杀，西朔人一时倒真是进攻不上来。
易乔来不及和任忠恕客套寒暄，直接去检查他的伤势。任忠恕腹背都中了刀伤，止血药虽然将血止住了，但已伤及经脉，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易乔说他已将众人带回山上防御，现在暂时安全了，请他宽心。
任忠恕听罢，叹道：“天意啊！天意！”
“任掌门，何出此言？”
“琅石派传到我这代，已经每况愈下了。守肯定是守不住的，我率弟子在山下迎战，只是殊死一博，只是希望这千年琅石山不至于被这帮西朔人毁于一旦。”任忠恕说完一句话，便要深吸一口气，看着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请任掌门放心，晚辈定当尽力保全琅石山和诸弟子。”
“易公子，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出手相救？”
易乔知道任忠恕已经奄奄一息了，便单刀直入问：“任掌门数年前是否到过西朔？”当着琅石派弟子的面，易乔把“屠杀鄯落族”的话咽了回去。
任忠恕看到西朔人前来厮杀，便已猜到八九分。自己昔日种下的因，就料想到有今日的苦果。他屏退弟子，示意易乔从他房中香炉灰中取出一个小铁盒。
“打开它。”任忠恕说话开始断断续续了，“这是睚眦龙符……当年先祖皇帝给……给功成身退的十八名近身的“天英卫”的信物。”
曹嵩平看任忠恕快不行了，连忙给他输入真气。
易乔打开铁盒，果然和在腾鹰堡看到的一样，只是这个令牌只有半个。
任忠恕有了曹嵩平的真气加持，终于缓过来了，他手颤巍巍地摸了摸令牌，道：“睚眦龙符是成对存在的，代代相传，无论是弟子还是子女，持令牌者都必须服从。皇帝手里有左半边，天英卫各自手里有右半边。”
任忠恕顿了顿，额上涔涔冒汗，看得出来说话很费劲。他接着道：“皇帝手里的那一半如果交到天英卫的手里，他们就必须无条件帮皇帝完成一件任务。天英卫手里的一半交到皇帝手里，皇帝就必须无条件赦免一个人任何罪名，当然，弑君篡位者除外。”
“所以任前辈你是天英卫的后人？屠杀鄯落族是奉了当今皇上的命令？”
“是的，睚眦龙符已经传逾百年，当年的祖师爷开创琅石派后，一直信守承诺，一直传到我这代，从来没有人拿这个信物来找我们。直到十年前，当今皇上突然派了使者来琅石山，将令牌交给了我。我便奉命去了西朔。”
“其他十七个人当中是否有“曲安双鞭”樊惜吾和腾鹰堡的费正声？”
任忠恕愕然，显然他听到这两个名字颇感意外：“天英卫从解甲归田当日便约定各自过归隐的生活，彼此间不再有任何联系。所以我并不知道其他十七个人的后代子孙或门派弟子是谁。我们十八个人在域楼关指定的时间地点集合，大家都蒙着脸，彼此也没有交谈，但得到的命令都是一样的，谁都不愿意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所以谁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你们在域楼关十八个人都去了？这百年来就没有哪家失踪或者失传的吗？”
“天英卫当年签的是生死契：在没有接到皇上的左半边令牌前，我们每年都要在约定的时间地点去应卯，还要通过每年的武功考核，以保证自己的武功水准。如果没人来，便会有人追查，逃……是逃不掉的，除非家人弟子死绝，否则这个生死契是会一直传下去的。”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离不开血腥杀戮，天英卫既然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护卫，也是最了解当年事情经过的人。他们没有被灭口，代价便是做皇家手里的一枚冷棋，平时看着闲置在各处，可是最见不得人的事，终归是要这些人去做。
易乔想到此处，对皇帝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不好了，他们攻要攻进来了！”一个弟子来报。
曹嵩平道：“我出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易乔点点头，任忠恕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输真气也撑不了几时。
任忠恕强忍着最后一口气道：“保……保住琅石山！”说罢，双眼半闭，已经撒手尘寰了。
易乔将睚眦龙符和之前费正声的一起包裹了装进怀里，给任忠恕放下幔帐转身离去。
是开国英雄也好，是灭族凶手也罢，终究不过是皇帝的一枚棋子，天英卫的结局令人不胜唏嘘。
“公子，我们怕是守不住了！”阿荣喊道。
易乔来到山门前，西朔人已经从旁边的岩石攀爬上来，众人边杀边往后撤。
“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曹嵩平怒吼一声，冲在了最前面。
易乔清点了一下人数，钜园的人加上琅石派弟子已不足三十人，他们多多少少都负了伤，而西朔杀手还有五六十人。
他仔细看时，发现混在西朔杀手里，还有一个中原人，易乔认出他便是“腾鹰堡”的邹威。果然中原人之中也有被乌谢尔收买的，否则如何能如此精准打击。既然邹威在此，想必放火烧“腾鹰堡”的凶徒也是这拨人。
“大家分头突围吧，能走一个算一个，不要硬拼，我们山下会合！”易乔喊道。
但此时双方已经厮杀得难解难分，易乔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曹嵩平以一敌十，胡须上和双手都沾满了血，自己也身中大小数刀。易乔纵有毫芒细雨针，却不敢乱发射，生怕误伤自己人。阿荣勇猛无比，左刺又砍，连伤三人后又去救援其他人。琅石派弟子武功平平，已经死伤大半。曹嵩平从戊园带来的人本来武功也良莠不齐，此时也已折损得差不多了。
易乔没想到这一仗如此惨烈，心急如焚却又帮不上忙。一个西朔杀手看见易乔虽然提着剑，却不怎么动手，便上前来砍。易乔没有内力，举剑想抵挡却被杀手轻而易举挑飞，易乔想发射毫芒细雨针时，对方刀已挥至自己胸前，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忽然身前扑过来一个人。
“啊！”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喊一声，易乔定睛一看，替他挡刀的竟是塔吉古丽！
曹嵩平眼见易乔被袭，心中着急，想来营救，额前却不小心中了一刀，鲜血喷涌，脑浆迸裂，顿时丧命。
易乔亲眼见到塔吉古丽为救自己中刀，又见曹嵩平惨死，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易乔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身上又有像蚂蚁在咬又痛又痒的感觉。这熟悉的感觉——是沈毕华的毒药。
“醒了，醒了！”易乔睁眼看到的是阿荣焦急而关切的眼神。
接着是季愫愫、关柒影也把头凑了过来。
再接着是尹九郎。
“曹师叔……”易乔黯然。
阿荣抹着眼泪道：“我已经安排将曹师叔的骨灰送回夔城了。”阿荣与曹嵩平本就是忘年交，两人在楚剑山庄的时候最喜欢一起切磋武功，这次曹嵩平身死，对阿荣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塔吉古丽呢？”易乔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塔吉古丽为挡那刀受了重伤。
“放心，她没事，我给她刚换过药了。”季愫愫柔声道。
尹九郎叹了口气：“想不到她肯舍命护你，我之前误会她了。”
“书生，多谢你不计前嫌前来搭救。”易乔看到自己躺在戊园的房里，想必是尹九郎和季愫愫他们赶来，才把自己救出去的。
“你我之间，何须多言。”尹九郎一改往日戏谑之词，他自然明白尹九郎此刻的心情，“你吐血应该是急火攻心，调养一下就好了。但是潘夫人说你身中奇毒，她只能暂时压制住，却没办法解毒。”
尹九郎口中的潘夫人，便是岑同溪。
岑同溪本来是听说琅石派有恶战，想着会有不少死伤，所以前来救助，没想到刚好碰上易乔。
她对易乔的病护理多年，自然知道根底。
嫁给潘达之后，又将易乔给潘达渡血做药引之事告知丈夫，潘达方知自己的病是如何治好的，而易乔只字不提此事，他感恩不尽，也决心追随易乔一辈子。
去年岑同溪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潘达给她起名潘念易，想女儿以后也要念着易乔的好。
易乔强忍痛痒，叹了一口气道：“是沈毕华在习坎楼下的毒，上次发作过一次。当时她给我吃了解药就好了。想不到毒还留在体内，看来乌谢尔就没打算让我活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老易你平时总是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栽在女人手里。”尹九郎故意说得轻松，想让易乔转移一下注意力。
关柒影心里还在埋怨易乔毁了玲珑盒，见他已经转醒，便闷声不吭走了出去。
季愫愫细心，跟了出来。
“影儿，易公子挺不容易的，他做那么多事，也不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
“江湖大义，舍生忘死，我们虽为女流之辈，却也应尽自己的一份力才是。”
“姐姐，我只想找回我的娘亲，你说的那些，我不懂。”
关柒影从小就是一个无忧无虑被父母宠爱的孩子，关修和卫宁本是江湖中人，却隐藏了身份，所以也没和她说过什么江湖道义。
到了静水深流慕容君兰本来也不爱管江湖事，所以也不曾教诲她什么。
如今看着易乔身边的人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只是为了阻止乌谢尔的恶行，她虽然想不通，但还是深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