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乔又在床上躺了一日,岑同溪给他喂了几次药,又让他泡了两次药澡,虽然身上的痛痒并没有减少,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塔吉古丽还在高热昏迷,嘴里说的都是西朔语,背上敷了药,整个人半趴在厚厚的被褥上。
易乔见她紧握拳头,额头微微出汗,想起之前自己在草原发热的情形。他忍不住将塔吉古丽的拳头舒展开,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这个以性命相托的女子,自己如何忍心辜负?
但是伶仃索命的凶险已见端倪,白坚离、公子嘉、钟心如、曹嵩平等人相继离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的毒还能活多少天,塔吉古丽用情越深,将来必定越痛苦。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酸楚。
“突胡亚克,小心!”塔吉古丽估计是烧得迷糊一直在做噩梦,忽然用力抓了一下易乔的手。
易乔听她在梦里用西朔语叫自己“突胡亚克”,心中一暖。
季愫愫入房想给塔吉古丽换药,看见易乔抓着塔吉古丽的手,猜想两人必是心心相印,塔吉古丽才会如此舍身相救。她待要退出门去,易乔却叫住了她:
“愫愫姐姐,这几日辛苦你了。”没人的时候,易乔会叫“愫愫姐姐”,在他心目中,季愫愫就和他的亲姐姐一样亲。
季愫愫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道:“你若有空,找影儿聊聊吧,她还在恼你。”
易乔知道季愫愫的意思,乌谢尔的机关必定还有许多,否则不会带走这么多能工巧匠,日后少不了要关柒影帮忙。
关柒影正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锦囊。锦囊已经发白,依稀可见一个红色圆环,正是和铜像手中的一样。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吧?”易乔走到她身旁问。
关柒影冷着脸:“你还好意思提我娘。”
“影儿,你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你一样希望能早日找到她。”
关柒影眉毛一扬,道:“我不信。”
易乔挽起长袖,露出里面的中衣。
手腕处绑着毫芒细雨针,做工精细:手背是装银针的针筒,手腕处的一个弧形的小机关,只要手指一勾,就可以触动手背的针筒发射银针。
“这是你娘给我定做的防身暗器,靠着它我才多次化险为夷。所以我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既然如此,为何你要销毁七锁玲珑盒?”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当时众人虎视眈眈,一旦开启,不管里面有没有你娘的线索,恐怕你都不能活着离开那里。我们总要先留着有用之躯,所谓慎思而后徐图。”
“嗯,愫愫姐姐说得和你一样。”虽然季愫愫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关柒影听到易乔的解释,心结才慢慢解开。
“影儿,我第一次在你家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一二岁,你和季姐姐都算是我儿时旧识,所以你们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有什么芥蒂。”
“那我是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呢?”树上传来一个声音。
易乔忍不住瞪了尹九郎一眼,对关柒影道:“唉,我又忘了这里总有只猴子喜欢在树上偷听。”
尹九郎手里还拿着书,眼睛也不朝易乔看一眼,道:“我好端端地在树上看书,是你们在这剖胆倾心诉衷肠打扰了我。”
关柒影被尹九郎这一打趣,红着脸跑了进去。
易乔嘟囔了一句:“明天我就叫人把这里的树全砍了。”
琅石派剩下的几个弟子被安置在了戊园,由戊园园主、曹嵩平的徒弟温七负责照看。
易乔看天英卫的名单,其中有四家正好是“江中四盟”,他虽然对当初“江中四杰”抢玲珑盒之事颇为不齿,但若“江中四盟”一同覆灭,恐怕对江湖是个不小的震动。
“我们得分头去找这四家,我去岱山派,阿荣去神算帮,书生你去醉仙谷,季姐姐你去轩辕门,这几处我已经分别安排钜园的人前去相救,都没有找到他们。若你们遇上,可相互有个照应。影儿麻烦你留下来照顾塔吉古丽,一定不要告诉她我们去了哪。”易乔习惯性地开始分工。
尹九郎看他不再戒备自己,心中感到高兴:“不用分头去,他们肯定在一起。”
“何以见得?”阿荣一贯相信易乔,冷不丁尹九郎有不同意见,忙跳出来。
“他们四家本就是结盟的异性兄弟,现在同时消失,肯定是一起躲起来了。”
“那他们现今身在何处,想必你去打酒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吧?”
尹九郎每日借口出去打酒,其实是去打探消息,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也没打算否认。
““江中四杰”现在都躲到了泰泽湖。”
“泰泽湖?就是那个有水鬼的泰泽湖?”季愫愫失声问道。
“什么水鬼?”关柒影好奇地问。
季愫愫颤声道:“传闻泰泽湖近年来总有莫名其妙的女子哭声传来,有好事者走去看个究竟的,都会不自觉走进湖心,然后被水鬼拉进水底,直到被挖去眼睛、掏去心肝、吸干了血,尸体才漂浮出湖面。”
关柒影听得毛骨悚然,双手不自觉抓住了季愫愫的衣袖。
易乔道:“坊间倒是有传闻,有些投水自尽的人,鬼魂不得超生,必须找来替死鬼,才能进六道轮回。书生,你怎么看?”
“在下行事光明磊落,一身浩然正气,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自然是不信的。”尹九郎微微一笑,又露出他两个小酒窝。
阿荣血气方刚,所谓艺高人胆大,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不管“真是人”还是“假是鬼”,我们都得去会会。”
“看来虚实派又要出去闯荡一番了。”易乔听到阿荣的话,想起之前几人去取七锁玲珑盒的钥匙时捏造的名字“甄世仁”和“贾士癸”。
“什么虚实派?”这回轮到尹九郎好奇了。
“你不是江湖百事通吗?自己查去。”
被阿荣抢白,尹九郎顿时语噎。
“那季姐姐你还是别去了!”关柒影对于这个“水鬼”还是心存恐惧,她担心季愫愫涉险,拉着不让她去。季愫愫武功虽不错,但毕竟是姑娘家,对于鬼怪的事还是有点害怕,便同意了。
易乔忽然想到一点,眉头皱了起来,问:“书生,我觉得不对劲。泰泽湖虽大,“江中四盟”这四个门派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人,怎么可能全部藏匿在那周围,太容易被发现了。西朔人才不会管什么“水鬼”的谣传吧?”
“我只是说“江中四杰”,又没说“江中四盟”都在那里。”
“什么意思?”
“其实他们估计早就听到了风声,将这四个传人藏匿在泰泽湖,其他人已经全部被乌谢尔的人抓了,人都关押在碧峰峪。”
“乌谢尔的人没有杀他们?”
“乌谢尔是想拿他们的性命做要挟,逼江中四杰现身。”
“嗯,这样一来,江中四杰没有被找到,他们反而不会动手的。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出发,赶在他们前面找到江中四杰。”
“塔吉姑娘,你醒啦!”易乔和尹九郎正在商讨对策时,季愫愫发现塔吉古丽脸色苍白,靠在门旁,连忙过去扶她。
塔吉古丽虚弱地问:“你们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吗?”
易乔连忙走过来柔声道:“你受了重伤,得好好休养。季姑娘和这位关姑娘都会陪着你的,我们过几天就回来了。”
塔吉古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进去了。
去泰泽湖的路上,尹九郎左看右看,并不见阿荣。
“阿荣不和我们一起吗?”
“有横槊赋诗、十荡十决的尹九郎在,连我去都是多余的,我让他等塔吉古丽好点了就和她们一起回匡园了。”
易乔对塔吉古丽又爱又疑,毕竟她每次的出现都如此巧合。但她为了救自己险些丧命,这份情义又不似作伪。如今无暇他顾,又怕告诉了季愫愫和关柒影会使她们心生芥蒂,只能让阿荣先守着她。
两人快马骑了数日,终于赶到了泰泽湖。
湖边果然有隐隐约约的女人哭声,听起来悲苦凄凉。
易乔四下看去,却不见有人。
“故弄玄虚!”尹九郎施展轻功,到湖周围的林子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件女子白色的纱衣。
“这是什么?”易乔瞪大了眼睛。
“想不到这“女鬼”来了招金蝉脱壳。我本来已经追上她了,刚碰到她的肩,她竟直接褪去纱衣,逃遁而去。”
“可惜留的不是枕席,否则倒是一段佳话了。”易乔假装惋惜叹了一口气。
“她可不是什么巫山神女,充其量是个半老徐娘。”尹九郎心下疑虑,能有如此轻功的女子,倒不多见,会是谁呢?
“这女人装神弄鬼的目的是什么呢?”易乔忽然问。
“让人害怕,不敢靠近呗!”尹九郎随口答道。
“所以这泰泽湖里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书生,你不妨潜入水中探一探。”
“为何又是我?”
“不瞒你说……我不会凫水,只能你去了。”易乔想到之前去长右宫差点葬身水里,仍是后怕。
“你还真是理直气壮。”尹九郎没好气地说。说罢,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