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围在殷无染身边。片刻间,小院围墙周围冒起了浓烟,还有火把扔进了院中,茅草房顶立刻燃烧起熊熊烈火。
殷无染不为所动,依旧低头扫地,似乎那些火与他并无关系。
他不配活着,他也不敢去死,他怕死后见到那些被他屠杀的鄯落族人。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当今皇上要莫名其妙去灭杀一个草原部落,那些西朔人那么天真善良。他甚至诅咒过这个该死的“睚眦龙符”,为什么一块小小的令牌,就能让他放下本该逍遥的生活,而变成一个刽子手。
火光冲天,房子噼里啪啦烧了一会儿便只剩半截了。尹九郎和阿荣跳到围墙外去和放火的人厮杀,季愫愫和关柒影手持武器保护易乔和殷无染,众人忙乱了一阵,渐渐地厮杀声便停了。阿荣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长剑入鞘,走了进来。没多久,尹九郎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提溜了一个半大小孩的衣领,“啪”地一声将他扔到地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矿洞中逃走的邵哥。
“奇怪,这次来的竟然没有西朔人。”尹九郎对易乔道。
易乔问邵哥:“周流呢?”
邵哥硬着脖子,“哼”了一声。
易乔皱了皱眉,那天在矿洞中和那个西朔人说的话估计起作用了,所以这次围攻殷无染的并没有西朔人。但这周流似乎本事不小,竟也能调动得了中原武林的人,看来乌谢尔的势力范围还远不只是帕萨尼的西朔人。
忽然“轰”的一声,仅剩的半截房子也倒塌了,这下小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易乔看着还在扫地的殷无染,道:“殷前辈,心结若不能解,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活死人,不如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是鄯落族唯一幸存之人,你和他之间,或许可以做个了结。”
殷无染手中的扫帚果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易乔看,嘴皮子动了好几下,最终只是点点头。
尹九郎踢了一脚正在盯着殷无染看的邵哥,道:“再不说就把你活埋在火堆里,来个炭烤活人。”
邵哥看尹九郎恶狠狠的眼神,不像是吓唬,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周大统领……在……在马坪村。”
“有多少人?”
“有……有七八百人,都会武功。”邵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思索。
易乔和尹九郎商议,他二人带邵哥去见周流,他们得尽快弄清楚乌谢尔的计划,而周流似乎是负责执行计划之人;阿荣三人带殷无染回楚剑山庄与乌谢尔见面,也算帮殷无染了了这段心结。
行至第二日,范修文方率一众弟子赶到。
范修文见易乔等人已救下殷无染,颇感意外。得知是为了救人过九岗岭,心中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众人同行了三日,方在狮崖关分头行事。
临别时易乔交代阿荣:“带殷前辈到了后山便离去,让他们二人自行做个了断。”
又叮嘱季愫愫道:“那些人未必就肯放过殷前辈,季姐姐心细,路上烦请多照应。”
殷无染自始至终不曾再开口,但好歹把身上的铁链都解了。易乔看他因常年扫地背已驼,手脚绑铁链的地方都是深深的印子,早已不复儿时见他洒脱不羁的风范。知他不想多言,只朝他拱手作别。
易乔回身瞥见邵哥时,发现邵哥正满眼怨恨地盯着殷无染看。那种眼神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有的。
邵哥发现易乔在看他,连忙低下了头,假意左顾右盼去掩饰。
易乔心中疑惑:这半大的孩子,为何如此敌视殷无染?莫非此前二人便有什么瓜葛?看殷无染的样子,又不像是与他有旧识。
邵哥忽然抬起头,又满脸怒容地盯着易乔看。
这下易乔便不以为意,认为邵哥是怨恨他们绑了他去见周流,不做多想。
回到癸园时,范修文在庄上各处打点,汇总近日消息。
“公子,飞鸽传书来报,除了景岩、孙猛雷、陆鱼、武小满四家没有救出,其余六家均已获救,并且已经妥善安置。”范修文将各处收集来的信息装在一个木盒子里,给易乔过目。
易乔得知在救人的过程中有他人暗中相助,知是尹九郎劝说的功劳,加上这一路他对自己的尽心保护,心中早已放下戒备,将他引为知己。
尹九郎此时酒瘾早就犯了,把邵哥扔给范修文,便独自出门地去打酒了。
易乔一面让范修文清点庄上人手准备一同出发,一面给各处天园飞鸽传书,让大家前往马坪村会合,争取将周流等人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老易,我把你的西朔美人带来了!”尹九郎人未进门,声音便已传到。
紧接着便是另一个声音:“易乔!你果真在这里!”
声音娇俏,吐字中带着一丝与中原不同的发音,原来是一路寻来的塔吉古丽。
易乔还未反应过来,塔吉古丽已经伏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
温香在怀,易乔闻到塔吉古丽的发丝香气,竟有些恍惚。他柔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不好好养着,到处乱跑?”
想到她为自己舍命挡刀,易乔心下怜惜,态度比之前要温柔得多。
塔吉古丽拭了拭泪,道:“我担心你,就算死,我们也死一起。”
草原女子天真直率,表达情感也从不避讳,这倒让易乔不好意思起来了。范修文识趣地离开,尹九郎倒像是看戏一般,索性跳到屋顶上边喝酒边欣赏起来。
“我不会死的,你乖乖地在此地,等我办完事回来接你。”
“原来你不想我陪着你。”塔吉古丽神色黯然,便要转身离去。
易乔看她神情落寞,于心不忍,抬头看了一眼尹九郎,便道:“那好吧,明天我们一同出发。”
塔吉古丽听了,高高兴兴地要出门去购置路上所用之物。
尹九郎“嘿嘿”一笑,问道:“老易,你是不是想叫我帮你保护她?”
“明知故问!”
“你现在倒是挺放心我了。”
“之前我疑心你接近我的用意,是我不对。”易乔诚心致歉,尹九郎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讽刺,倒说不出口了。他只颇有深意地道:“你对西朔美人也放心了?”
易乔知他想提醒塔吉古丽的用心,沉默不语。
尹九郎见他沉思,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秘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别人的红颜知己。”说罢,朝易乔眨了眨眼睛,又拿起酒壶猛灌了两口。
易乔哭笑不得,索性进房中休息去了。
新天寨。
阿荣没想到回楚剑山庄的路上,七绕八拐地,又路过了新天寨。天色已晚,关柒影癸水至,脸色煞白,小腹胀痛。季愫愫担心她更衣不便,加上夜里露宿若受风寒,恐会加重,便提议到新天寨借宿。
阿荣本不想再去招惹毛商玉夫妇,而且一路前行也露宿过几晚,却不知今日季愫愫为何如此坚持,看她面有忧色,关柒影又倦怠懒言,殷无染更是从不张口,便也只好同意了。
新天寨依旧热闹非凡,毛商玉听说有人借宿,忙张罗起来。
之前阿荣和易乔是易容成徐家兄弟,如今毛商玉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阿荣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却不见罗依和毛参玉。
毛参玉是长右宫的云使,之前长右宫被灭时她还在新天寨,按理说是躲过了一劫。只是没有了长右宫的威胁,不知这毛商玉还会不会把这个云使放这在眼里。
季愫愫寒暄过后,问道:“敢问毛寨主,寨中可有女眷?我与妹妹想借点东西。”
毛商玉看两人神情便知是女儿家的私事,便道:“内子在后堂内,我叫弟子带你们前往,顺便把住房安置妥当吧!”
说罢,唤了个弟子来,吩咐了几句。
毛商玉见殷无染形容枯瘦,弓腰驼背,站立在旁,只当是年轻公子的家仆,未曾多问,阿荣也不想扯出事端,乐得敷衍过去。
季愫愫没想到毛商玉已年过四旬,却有个二十出头的小娇妻。
“草木灰在那盒子里。”毛夫人懒懒地指了指房屋角落的一个大木盒子道。
季愫愫没想到毛商玉如此热情,毛夫人却是态度冷冷的。但当下她也顾不上许多,道谢之后装了一袋,便告辞出去。
回到房中,关柒影已经疼得汗如豆下,在床上打滚。
季愫愫估摸着是她喝了井水太凉,便去找人煮了碗姜茶。
折腾到晚饭两人也没顾得上去吃,阿荣本想去问问,被毛商玉拦住了,道:“女儿家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自在的,你何必去徒增尴尬。”
阿荣本不知什么女儿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与毛商玉喝酒。所幸这次毛商玉并不向之前那般热情过头,也未曾见罗依出来招呼,阿荣便敞开了吃喝起来。
殷无染不知何时已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