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学园,一年A班。
第一堂数学课上,讲台上头发稀疏的老头子滔滔不绝的讲着导数题,台下一麻花辫女生聚精会神认真听课。
趁着老师喝水的间隙,她想把上次的考卷取出来对照着听。只是没料到这么在书包里一抽,一本书也随着考卷同时出来,掉落在地上。
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啪”的一声。
麻花辫女生手足无措,下意识想去捡回来,谁知一双干瘦的手先一步捡起。
教数学的老头子把老花镜凑到书上,封面上赫然写着《间》。他翻看几眼,问:“是小说罢?”
女生涨红了脸,点点头。
他叹口气,说:“你是叫陈年?我记得你数学没达到过平均分。上课倒是有闲心看这种东西。”
陈年咬着嘴唇,想要解释。
老头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狡辩就免了,只能骗得了你自己,还浪费大家时间。这书我给你们许诺老师,放学自己去取。”
眼看麻花辫女生眼眶泛泪,公羊言拍案而起,说道:“老师这书是我借给陈年的!要怪...”
“啪!”
老头子重重拍在讲台,吹胡子瞪眼:“现在是上课,成何体统!”
他气笑道:“一个没及过格的倒是好意思给另一个没到过平均分的求情?真是一丘之貉!”
公羊言还要发声,被老头子一眼瞪了回去,只得悻悻然坐下。心里嘀咕着还一丘之貉呢,就你会成语啊?为老不尊,倚老卖老,顽固不宁,头秃发稀!
......
老头子突然注意到什么,他指着一个空位置问:“今天有人请假么?”
作为班长的陆小姬回答道:“没有。”
“那么这个人哪里去了?”
陆小姬顺着手指方向看去......那不是攸郁的座位吗!她想好措辞,说道:“也许是突然生病了之类的。数学课又是第一堂课,可能实际上请了假但还没来得及通知到我......”
老头子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说:“等下我会通知你们班主任,最好是真请过假...我们继续上课。”
此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教室门被推开,攸郁就那么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低头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待他走到讲台,老头子才反应过来,严肃问道:“你是这个班的学生?”他显然平日里没怎么注意到攸郁。
攸郁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继续发着呆,嘴里嘀咕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小声念叨一句“多想无益”,终于回过神。
第二次了,享受全班的注目礼,也是第一次被公羊言用尊敬的眼神注视。
随着怒火中烧的老头子不断逼近,攸郁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他苦涩一笑“唉。”
......
半小时前,公园树林。
攸郁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爱神…你是神明!?”
“当然。”白裙少女双手叉腰,昂首说,“你莫非没注意到我的神启吗?”
“神启?”
“我的意志以我的方式显现人间,注意到的人称之为神启。”
“……”
攸郁眨眨眼不作声,怎么感觉这对话有些熟悉。
“神启没注意到……”他试探性说道:“倒是有树枝挂住了我的衣服。”
她接话:“是了,那叫连理枝。”
“有两只鸭子袭击我。”
她胸有成竹:“错不了,那是比翼鸟。”
此时攸郁已经确定了某些事。但出于礼貌,他最后说道:“刚刚差点被车撞了。”
白裙少女恨铁不成钢地说:“撞不到的,你怎么不顺势扑倒那个女生?英雄救美的机会,美好爱情的开始。”
他就这么看着她,沉默不语。
少女也看着攸郁,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像是好奇小猫第一次遇到挥动的逗猫棒,兴致满满。
攸郁说:“早上看电视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我旁边。”
她点头:“嗯!”
好,目前确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这孩子不是什么爱神,如果非要限定在超自然一类,是幽灵的概率更高;第二幽灵(暂定)也会看电视,而且脑子可能不太好;第三,她并不可怕,起码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死气浓郁。
其实还有第四,攸郁隐隐感觉自己的心态和行为会被她影响到。
白裙少女就那么站在林子里。鬼魅般美丽。
攸郁察觉到有些过于放松,暗暗告诫自己要保持警惕。他斟酌着开口:“这么问可能不太好……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三年前?”
她想了想,说:“没错。”
“在那之前呢?”
“不知道。”
“……”
攸郁又问:“为什么这三年里偏偏挑这几天在我面前…嗯…显现?”
白裙少女本来一直乐呵呵的,听到这句话后却一下子失落起来。她眼泪汪汪地说:“我一直都在,明明是你从来不理我……”
闻此言,身为作家的攸郁脑子里一下子勾勒出一篇故事。
在这美好的人间,少了一人。少女死去,化作幽灵而不自知。她看着人们热闹繁华,便想融入其中,可惜生死有别人鬼殊途,终是不能如愿。留给她的唯有孤独。
眼前的她也可能曾一遍遍的呼唤自己,却得不到回应。
正常人总是会对可怜可爱的东西放下防备。
此时同情的情绪在攸郁心中蔓延,他没由来说了句“对不起。”好像让她哭泣了都是自己的错。
白裙少女不知何时恢复笑颜,小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她说:“没关系,以后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手臂传来柔软的触感。
“……”攸郁缓慢低头望去,荒谬感突如其来。
她能碰到自己。
再仔细一想,树枝也好,鸭子也好,最后的货车也好,都证明着这白裙少女有干涉现实世界的能力。
攸郁不动声色的挣脱手臂,理智占据了上风。自己对她一无所知,现在最好的做法是保持沟通,尽量获取信息,同时做到最大程度上怀疑她说的话。
“不能感情用事,保持警惕。”他提醒自己面对的是未知之物而不是可怜女孩,稍不注意可能万劫不复。
一旁被甩开的白裙少女也不计较,她突然娇声道:“攸郁攸郁,你给我取个名字。”
“取名字?你没有名字吗。”
“你给我取好我就有了。”
“为什么要我来取名字。”
“因为想要你来嘛。”
面对这个请求,他稍加思虑便决定拒绝。
原因比较唯心,涉及到缘法一说,命名在“结缘”一事上可是意义重大。若是对普通人也就算了,当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不多虑。
至于她那句“攸郁攸郁”,事到如今知道自己名字实属正常。
攸郁半真心半推脱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是有名字的,只是暂时忘了。最好还是不要急着取新的名字吧。”
白裙少女闻言颦眉,但还是点头道:“好吧。”
攸郁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补了一句“那暂时你就称呼我“妹妹”,我呢,还叫你攸郁。”
“啊?”他被这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我已经有妹妹了。”
“那就叫我姐姐。”
“为什么?”
“总要有个称呼吧,不然你叫我什么呀,爱神大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总感觉事情在变得麻烦。
犹豫再三,最后妥协:“那我暂时叫你妹妹。”
她看起来比攸悠还娇小,“姐姐”实在是喊不出口。
少女眉开眼笑,突然说:“攸郁哥哥!”
“怎么了。”
“你不用去学校吗?”
……
于是,惊觉大事不妙的攸郁一路飞奔,白裙少女一声轻笑后消失不见。
手机上显示时间是八点十分,已经来不及,攸郁便自暴自弃般的放缓脚步。
熬夜导致的肉体和精神疲惫不堪,白裙少女的出现带来的短暂大脑亢奋,现在终于化作巨大负担压下。攸郁机械般地挪动脚步,心中思绪混乱,“迟到”这件相较之下无关紧要的事情慢慢被他抛诸脑后。
于是便出现了数学课上的一幕。
……
这是最漫长的一个上午。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自称爱神的少女,强迫自己不去顺从困意,强迫自己保持记录……
凭借着巨大的毅力,攸郁总算坚持到午休。铃声响,放下笔,倒头就睡。
窗外白云悠悠,清风穿过窗户吹拂在他身上,班级里学生寥寥一片宁静,简直是最理想的午睡环境。
进入梦乡的十分钟后。
“攸,攸郁…”
他无意识中挠了挠头发。
“攸郁…”
他眼皮颤了颤。
“攸郁,攸郁,醒一醒。”
他嘴角流出口水。
现在的情况是,一个胆怯的麻花辫女生试图叫醒一个深度睡眠的男生,几次尝试无果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断流逝的时间和周围人的目光,以及一个私人的原因,使得内向女孩的脸越来越红,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公羊言边吃便当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夏树也在后方伺机而动。
局面僵持不下时,一个穿着教师装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正是班主任许诺。
“攸郁陈年,怎么这么慢?”
麻花辫女生赶快回头,蚊子叫般嗡嗡说:“攸郁他好像很困……”
这句话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得清。
许诺上前伸手拍了拍攸郁的后脑勺,说:“起来,等下再睡。”
他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头发杂乱双眼无神,脸上还留着红印子,最重要的是那晶莹剔透的口水还挂在嘴角。
陈年见状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赶快捂嘴憋住,心想:“好可爱。”
许诺皱皱眉,道:“还没清醒吗,这么困,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攸郁迷糊中看向她,说:“妹妹?”
一记手刀甩到他脑门。
吃痛后终于清醒。
然后在公羊言和夏树的注视下,攸悠生无可恋的被揪着耳朵带了出去,陈年静悄悄在后边跟着。
夏树见状耸了耸肩,本来还打算邀请睡醒的攸郁一起吃饭。
公羊言则冲着陈年眨了眨眼,意味深长。
教员室内。女教师坐着,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俩“犯事”学生。
许诺看向攸郁:“所以,为什么迟到?”
他避开她的视线,说:“来学校的路上遇上点事。”
她抿了口茶,追问:“什么事?”
他说:“不是什么大事。”
她似笑非笑:“那“迟到”对你来说比“不是什么大事”的事还不不如?”
他无言以对,不再解释。
好在许诺也没有继续计较,她长叹一口气,说:“之前你和我说过你的情况。既然有了未来的目标,还能迈出那么大一步,我自然是会尽量支持你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既然你还继续来学校,还是我的学生,一些基本的规则你还是要遵守。攸郁你觉得呢?”
“嗯。”攸郁老实挨训,他并不反感眼前这人。
陈年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
许诺摆摆手,说:“这次就放过你,下次有事要提前请假……你先走吧。”
攸郁干脆的转身便走。却又听到一句“作为放过你的条件,期末考试每一科都要在平均线以上。否则要加倍偿还。”
他回头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许诺,她不为所动。
攸郁只得点头,满脸忧愁地推门离去。
……
许诺叹了口气。看向陈年的目光稍稍柔和,她说:“陈年,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很认真……我先听你的解释吧。”
麻花辫女生紧张的攥着手,在磕磕绊绊中说出了事情原委。
许诺耐心听完后并不怀疑她的说辞,伸手把那本《间》递给她,说:“以后不要把小说带到学校。”
陈年接过书,愧疚又感激的点头。
许诺喝了口茶,《间》这本书她也看过,写得很好。
只是,这未免也太巧了。不知道攸郁那小子看到是什么反应。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陈年你也是,期末考试全科要平均分以上。”
麻花辫女生用力的“嗯”了一声,和攸郁不同,看起来斗志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