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被敲得咔咔响。
攸郁被迫振作起来工作，白裙少女趴在床上安安静静看他打字，也不觉得枯燥。
隔壁的攸悠则洗完澡换上睡衣，靠在椅子上煲起电话粥。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然后我哥真的相信了，以为我要去男生家里。你猜他接下来干了什么？”
“什么？”
“他竟然打电话给他爸妈打小报告，哈，太幼稚。”
“他爸妈……不也是你爸妈嘛。”电话那头柔和女声道，“你哥哥不知道你已经跟父母说过了？”
“当然不知道啦。哼哼，你再猜猜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特别好笑！”
“说了什么……猜不到。”
攸悠模仿起她哥的语气：“现在马上飞回来，你们的女儿大概要跟别人跑了！”
“……”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笑，当时我可是没忍住笑出声了，哈哈哈哈。”她忍住笑意，补充道，“真受不了这个妹控。”
“妹控？嗯，嗯……”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攸悠没注意到，继续说：“明天晚上去你家得好好跟你描述一遍。”
“好。”女声说，“对了，我记得你说过说晚饭一直都是你准备的，明天直接去我家的话，你哥怎么办呐。”
“没事没事，他可以在外边吃香的喝辣的嘛，这家伙可有钱了。”
“是哦，毕竟是人气作家。”
……
另一边。
攸郁的肚子“咕咕”的响了起来。
“忘记吃晚饭了。”
今天比较顺畅，稿子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但是期末考试的备考还完全没有进展，本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已经很勉强了，许诺又提高了要求……
他闭目放松眼睛，突然灵光一闪，拿起手机给老妹发了条信息“饿了，做个夜宵好不。”
攸郁认为，攸悠肯定会因为捉弄了她的亲哥哥而感到内疚，不会拒绝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滴滴——”
他点开回信。
“不好！饿了自己点外卖。顺带一提我要吃栗子蛋糕。”
啧。
他摇了摇头：“妹妹这种生物确实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才怪嘞。”白裙少女静悄悄用双臂缠抱住他脖子。
攸郁一个激灵，这种“突然袭击”很难习惯：“不是说你。”
她在耳边笑问：“哥哥要点外卖嘛？”
他点头，然后问：“你能……你有什么想吃的？一本来想问“你能吃东西吗”临时改了嘴。
少女说：“不用啦。反正我吃不了食物，也不会饿。”
“哦。”攸郁还没死心，“应该有什么方法吧。比如说暂时附我的身就能品尝到味道之类的？”
“附身？”少女眨眨眼，娇笑着说，“哥哥你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但是可惜，不能附身。”
攸郁道：“好吧。”
……
说起栗子蛋糕，小时候老妈偶尔会买一些回来，攸悠每次都一脸幸福的吃完，然后开始觊觎自己的那份。
印象里那家甜点店不做外卖。
他看看时间，九点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关门。
稍加沉吟，攸郁决定出门，吃点夜宵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栗子蛋糕，再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夏天的夜晚微风习习。
行人不少，白裙少女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攸郁本能抗拒这种可能引人注目的行为，只得反复告诉自己别人看不到她，放松。
看着她一脸幸福，他终于忍不住说：“感觉你心情很好啊，这几天都是。”
“因为有人能看到我了嘛。”少女笑着回答。
“哦。”攸郁说，“还有，感觉你一直贴着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比如……”
“哥哥又要开始奇思妙想了？”她打断道，“没有特殊原因。就是感觉不这样做的话，说不定哪一天你又看不到我了。”
攸郁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路无言。
到了目的地——美食街。
离家不远，来的次数却不多。眼前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完全没有夜深人静一说。
少女兴奋嚷嚷：“好多人！”说完却立刻捂住嘴，悄悄瞟了一眼攸郁，她记得哥哥不喜欢这幅热闹场景？
攸郁没有察觉女孩的想法，径直走进人潮，还多余地提醒她“跟紧我”。
他确实不喜欢与人交流，但不会避免热闹。
上学也好，买东西也好，散步逛街也好。不如说他作为写小说的，还挺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去看那人间百态。当然，是作为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保险起见，先去甜品店。
他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在人潮中慢慢移动，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顺利抵达。
在众多油腻的铺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店员已经在整理东西准备打烊，见攸郁来了便停下手里的活，他热情地说：“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肌肉记忆般的紧张感油然而生，提醒着攸郁：自己依旧不习惯与陌生人交流。最近与攸悠和白裙少女说了不少话，还以为有所好转。
他没有去看店员小哥的眼睛，问：“栗子蛋糕还有没有？”
“有的，请问需要几块？”
“一……两块吧，两块。”
“嗯好，两块栗子蛋糕，请稍等。”
……
于是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买到了蛋糕。每次都如临大敌的自己真像个傻子。
两人走着走着，少女突然道：“攸郁哥哥。”
“嗯？”
“我们不会是要回去了吧？”
他点头：“对。”
“你不是出来吃东西的吗？”
“我不是多买了一块栗子蛋糕吗？其实运动了一下反而不饿了。”
“走这几步路就能称得上运动的话那运动员算什么啊！？”
“……到底怎么了。”
少女有些羞涩地说：“陪我稍微绕绕路好不好。”
“为什么？”
“想和你独处的时间多一些……”
“是嘛。”攸郁一脸不相信。
“真的！”
“那也不绕路。”
“……”
少女放弃了，她叹气道：“其实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攸郁不解：“在家里不能说？”
“那倒不是……”
“那回家说不就好了。”
“回家哥哥你不是要学习嘛！”
“是哦。那明天再说？”
“……”白裙少女扯着他的袖子往公园走去，“哥哥你真是…怪不得那一天本爱神亲自出马都帮不了你。”
攸郁看向她，说：“关于那件事情，我早就想说了。既然货车不会撞过来，那个戴眼镜的女生也察觉不到这件事情，那我突然“英雄救美”把她扑倒算怎么一回事？只会被当成单纯的变态。”
少女不满：“你真的去做了就会有效果的！她绝对会爱上你的！”
攸郁不相信：“怎么可能，说得这么绝对，你难道是爱神么？”
“……”
晚上的湿地公园和清晨相差许多。
他们来到那座“比翼鸟”的石桥，往远处看，灯光与湖面相映，显得虚幻。
少女在石栏杆上轻快踱步，白裙随她起伏，此刻人与景相宜，皆美。
她说：“我不是看了那个节目才自称“爱神”的。”
攸郁静待下文。
“我真的很有可能是爱神”
“……”
还以为要给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结果到头来还是含糊不清的“很有可能”。
他无奈道：“你郑重其事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不全是。让你彻底相信我是“爱神”只是个前提。”
攸郁没急着提出异议，而是问道：“满足这个前提之后呢？”
少女低头认真看向他，说：“之后就让你帮我。帮我牵红线，帮合适的人结缘，帮有缘人成眷属。”
“说白了就是当媒人。”
此言荒谬。
但攸郁假定其合理，然后强迫自己深究原因。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不是单纯为了好玩才要去做这件事的吧？”
她点头。
那就是说这件事对少女意义重大？他自顾自玩起了幼稚解谜游戏。
“我不帮你会怎么样。”
“不帮我也不会怎么样哦。”少女微微笑，“我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他敏感的从言语中嗅到关键：“也就是说帮你去做这件事，你就会发生某些改变……你又是主动去做，说明是一些好的变化？”
少女鼓起掌，眯眼笑道：“没错。”
攸郁回过神，不知不觉又开始幼稚的行为，怪丢人。还好这次咬文嚼字的“推理”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煞有介事。
他说：“能告诉我原因么，详细一些。”
“那我可要从头说起了……不能嫌我烦。”
白裙少女酝酿许久，缓缓说道：“这三年里没人理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消磨时间。”
“不是说老人一个靠椅，一壶茶，一个人能坐上一天嘛。因为他们脑海中有回忆，过去的好事坏事都能细细怀缅。”
“我没有能回忆的东西，于是开始琢磨当下，比如自己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反正有大把的时间。”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不管我有什么猜测都得不到验证，没有人能给我反馈，没有人能告诉我对错。”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都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人类，渴望你们注意到我，渴望加入你们的生活。实际上我可能根本就是另一种东西，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东西，和你们格格不入……”
“关于这一点。”攸郁打断道，“我倒是觉得你很贴近人类，不如说你就是个人类。”
轮到少女静待下文。
他说：“我们相处时间很短。但是我已经能确定的是，你有人类的模样，有人类的情感，和我交流的方式也是人类的语言。你也许觉得天经地义，实际上这些都证明了你并不是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存在。要是再进一步，大胆一些推论，我觉得你说不定以前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过……不对，说不定你现在也是人类！只是存在的方式不同……”
看着思绪逐渐陷入自身言语中的攸郁，少女嘴角微扬。
她说：“哥哥，我好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三年，你说的这些我也有考虑过哦。”
攸郁干咳一声，有些尴尬。
“不过我很高兴你能肯定我的身份，毕竟自己对自己的认同很容易被自己否决……”她展颜，“谢谢。”
他有些不自在，嗯了一声。手臂撑在石栏，目光停留在那片光晕。
少女悄然走到攸郁身后，然后靠在他的背上，背对背拥抱。她抬头望月，继续说：“后来我放弃了。”
“绝望，无助，孤独。我想从世界消失，但是连死亡都好像做不到。”
“说偏了说偏了。我可不是要向哥哥抱怨的！”她赶快解释，“在我放弃之后不久，遇到了一个女生。”
“那一天我躺在街道上，嗯，我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人们碰不到我，穿过我的身体来来往往，只有她，她突然停住，弯腰将脸凑到我眼前。当时真的很惊讶，更多开心，以为终于有人能注意到我了。”
“不过当然是空欢喜，这个女生只是为了捡东西。恰巧我又躺在那个位置。”
“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有了希望，却又马上消散，失落感太大。我不甘心，就开始跟着这个女生。看她去大学，看她去打工，看她回家。”
“她的生活很单调，直到一个男生向她表白。”
“我看她红着脸答应，看着他们一起到图书馆学习，一起在学校闲逛，一起吃饭，一起玩。”
“他们不像其他大学生是单纯对异性的渴求……”少女轻轻说，“总之，在一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园里，平平淡淡的互诉爱意，然后接吻。”
攸郁忍不住开口：“你……”
“我没有因此有什么实质的改变，而且很快我就失去了兴趣，不在跟着她了。”
“但是，实质之外的东西，是有的。在看到她幸福吻上去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转瞬即逝内容看不真切，只能确定，那幅画面里面有我，不一样的我。”
“直觉告诉我那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可能是哥哥说的作为人类的我的记忆。于是，我开始特意去“见证”相似的事情，看着人们相爱。可再也没有记忆碎片出现。”
“过了许多日夜，看了许多美好或荒谬的恋情，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将那幅确实出现过的画面认定成自己臆想。”
“当下冷静想想，那是唯一出现在我身上的改变。而通过见证“爱情”而产生改变，不就是爱神嘛。我可不是因为看了那个无聊的晨间综艺胡口瞎说的。”
……
少女转身，将额头靠在他背上，说：“现在有“哥哥”你能注意到我，和我说话听我诉苦，本来这就已经够了。但是一旦变得幸福就想去渴求更多……”
“攸郁哥哥，能答应我这个任性的请求吗，哪怕所有的努力最后可能都是徒劳。”
湖风微涩，攸郁抿了抿嘴。
答应她吧，帮帮她吧，毕竟她能求助的也只有自己……但是。
也不是所有的青春期男性都会一腔热血踏足超自然事件。
也不是所有的少年都会为了可爱女孩奋不顾身。
自我认知清晰的攸郁真的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参与到这件事，他转身向这位自称爱神的幽灵，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眸子，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