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皇宫万籁俱寂,宛如一头食人巨兽匍匐在地,静静地等待着吞食天地的时刻。
此刻,御书房内灯红通明,天佑帝身着龙袍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御座之上,他面露疲态,神色幽幽地望着身前束手而立的太子傅崇信。
不知过了多久,天佑帝以手扶额,淡淡地说道:“听闻太子近日向燕国公求娶其徒孙,可有此事?”
傅崇信心中一紧,忙拱手回道:“回禀父皇,确有此事。”
天佑帝闻言,轻声一笑,片刻后方才说道:“朕记得太子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如今东宫正妃悬而未决,倒是朕疏忽了。”
傅崇信躬身一礼,毕恭毕敬道:“父皇日夜操持国事,是儿臣之过,未能多多为父皇分忧。”
天佑帝哈哈一笑,说道:“哈哈……太子何须紧张,此事确是朕思虑不周了。朕像你这般大时,你大兄都已能跑了。”
说到此处,天佑帝语气一顿,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傅崇信,幽幽道:“太子欲求良缘倒也应当,不过朕听闻燕国公这徒孙自幼便长在江湖,难免粗鄙了些,日后如何能母仪天下呀。太子此举,只怕朝臣们该要非议了,太子以为呢?”
说罢,天佑帝静静地看着傅崇信,不再言语。
此刻,傅崇信只觉后背汗毛倒立,冷汗已将衣衫浸湿,闻言忙回道:“当时儿臣只觉此女明艳动人,未曾多想便向燕国公求娶之。如今思来,确是儿臣孟浪了,儿臣明日便登门向燕国公赔罪去。”
天佑帝闻言,唇角微翘,语气仍是淡淡地说道:“太子知晓便好。此女若非与燕国公有关,太子喜欢,纳为侧妃倒也无妨。不过,燕国公始终乃是国朝重臣,应有的尊重还是要给的,此女便作罢吧……”
说罢,不待太子接话,天佑帝又道:“说来,这些年太子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却也不妥。朕今日问过元妃,她有一侄女,年方二八,容貌姝丽,才学出众,正可为太子良配。太子以为如何?”
傅崇信闻言,心中腹诽道:元氏女于京中确有才名,可如今元贵人得宠,元氏俱都依靠父皇,与我而言却是半分助力也无,他日元贵人若诞下龙子,又教本宫如何自处……
心中虽是这般想着,但傅崇信也知天佑帝不过是在通知他罢了,只得应道:“儿臣但凭父皇做主。”
天佑帝面上一喜,坐直身子,朗声道:“既如此,那明日早朝过后,朕便下旨赐婚,以这元氏女为太子妃,太子回去也可早做准备了。”
傅崇信虽是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随即,天佑帝便挥手示意傅崇信退下。待傅崇信离去,天佑帝略作沉吟,轻声道:“太子这是等不及了啊。张英,着人看好了朕这个好儿子,莫要让他惹出事端来。”
话音方落,天佑帝身后阴影之中便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应道:“是,皇爷!”
天佑帝唇角一扬,呵呵一笑,旋即一甩衣袖,起身径直往后宫而去。方才提及元贵人,天佑帝想着她那动人的风情,心下已是按耐不住,脚下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傅崇信回到东宫,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身旁只留高总管伺候。
坐了片刻,傅崇信沉声说道:“寻个由头,将此次带出去的几个侍卫都处置了罢。”
高总管微微一愣,随即应了一声,又闻傅崇信说道:“父皇要将元贵人侄女赐婚于本宫,你派人将这元氏女好生查探一番,本宫要知道她的一切。下去罢。”
高总管赶忙躬身应是,快步退出了寝殿。
傅崇信静静地坐着,烛光照映之下,他的面孔忽明忽暗,眸中不时有精光闪过,不知又在谋划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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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公府,用过晚饭之后,公孙玉瑶自领着云缨回了沁心院歇息,公孙弘离京数月,父子俩却是去了书房议事。
甫一坐定,公孙安世便将今日涿州镇请款公文一事与公孙弘说了。
公孙弘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这赫连乙山早年不过一介番奴,凭借对北凉的战功方才去了奴籍,升任队正。而后累有战功,一路升至折冲都尉。攀上元贵人后,更是短短三年便成了手握三十万精锐边军的一方豪雄。如今,陛下宠信元贵人,任用其兄元振为相,此二人一内一外互为奥援,急切间确实难办。”
公孙安世闻言,低声说道:“孩儿初到兵部,往年的情况尚不清楚。但就今年而言,涿州方面所请军饷已是远远高过三十万边军所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孩儿是担心……”
公孙弘自是知晓儿子所谓担心为何,但如今既无实证,涿州方面也有北凉蠢蠢欲动的由头,还做不得什么,只得劝慰道:“你新到兵部,还需以熟悉部务为要,这些事暂时不是你能参活的。”
说罢,挥手止住正欲说话的公孙安世,公孙弘又道:“陈维亭、杜明远二人皆是老于世故之辈,你能看出来的,他们如何看不出来?今日陈维亭与你说破此事,便是看中你背后的燕国公府,想让你去把此事捅破。届时不论你本意如何,元振兄妹都必然视你为眼中钉。老夫如今手握重兵,府上行事更当谨慎才是。”
公孙安世闻言,只得应是,片刻后又问道:“那就这般放任涿州方面?万一赫连乙山当真有不该有的心思……”
公孙弘却是笑道:“雁门重镇乃是由我玉麟卫镇守,杨岐山久经战阵乃是宿将,赫连乙山欲要成事必先拔之,老夫自会去信教其谨慎从事。再者,陛下如今虽然怠政,然盛世根底尚在,也不是他区区三十万兵马所能颠覆的。老夫自会差人去涿州盯着,你且安心便是。”
公孙安世见此,心下稍安,随即又道:“父亲似乎很喜欢云缨那妮子?”
公孙弘闻言,抚须一笑,说道:“自然。这妮子心性纯善,天资奇高,如何不招人喜欢?太子还为此向老夫求娶呢,不过老夫没答应。”
公孙安世本是闲聊,未曾想听得如此大事,不由惊讶道:“太子求娶云缨那妮子?!”
公孙弘略一颔首,说道:“不错,回京路上提的,老夫只想说他异想天开。”
公孙安世略一沉吟,便也明白父亲为何这般说,应道:“看来太子是看上父亲的兵权了,只怕太子的婚事也不远了。”
公孙弘闻言,笑道:“陛下如今虽然不甚理事,不过似兵权这等大事又如何瞒得过。老夫看啊,今夜只怕太子的婚事便要定下,也省得我们云缨去趟这浑水了。”
说罢,公孙弘似又想到什么,郑重其事道:“说来你小子可能还不知晓,云缨和她几个师姐是你妹子收养的孤女,几姊妹都随你妹子姓,那便是我公孙氏的人了。你且知会下去,莫让不开眼儿的惹上了她们,该准备的物件儿也快些备好才是。”
公孙安世拱手应是,说道:“今日小妹已将此事说了,孩儿下午便请福伯传信辽东并将身份牌等物备好,想来至多两日便可妥当了。”
公孙弘闻言,略一颔首,神色颇为满意。
随即,父子二人又说了说近日京中诸事,这才各自回房歇息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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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京城的云缨此刻还有些兴奋之意,躺在自己的绣床之上望着屋顶发呆。
玲珑此时开口说道:“主人,既然您睡不着,不若起来修炼修炼呗?”
云缨闻言,却是未曾动作,只在心中说道:“今日功课都完成了哩,师父说练功不可急躁,要稳扎稳打方能根基稳固的。”
玲珑这些日子也是了解自家主人什么性子了,不由开口道:“主人就不想早日修成先天,看看天外秘辛吗?”
云缨微微一笑,道:“这方世界都还没怎么看过哩,想那么多作甚?要不,你先给我讲讲,勾勾我的兴趣?”
玲珑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主人未至先天,知道太多只会阻碍主人修行的。”
云缨略一撇嘴,嘟囔道:“没意思,我还是继续我的发呆神功罢,这也是我的修行哩。”
玲珑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云缨突然眼前一花,出现了一名身着黄袍手持长剑的俊朗男子。未待云缨反应,又有一老者手持长刀倏的出现,与那男子战在一处。只见一时间风云变色,二人身形忽隐忽现,刀光剑影四溢而出。
见此情景,云缨目瞪口呆,正要喊叫,却是被玲珑止住,只闻玲珑说道:“主人不必惊慌,这是我存储的一场战斗影像。那俊朗男子便是傅衡了,那老者则是魔门玄天宫长老邱可望。”
云缨闻言,心绪稍作平复,方才说道:“你突然放这个作甚,我的心肝儿都险些吓没了哩……”
玲珑却是说道:“这方世界所能容纳的能量有限,故而修为只得先天后天之分,在此基础上又依所能调运真气的多寡纯杂分为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半步宗师、宗师。同级之间所能决定胜负的,便是临敌应变与真气运用了。真气运用靠的是所习功法,临敌应变就只能是经验了。凭借优秀的临敌应变与真气运用,便是二流之列也不是不能战胜一流高手。”
云缨闻言,讷讷地说道:“你说的我也知道哩,这与你突然放这战斗影像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的。”玲珑平静地说道:“既然主人此刻不愿修炼《明玉剑典》,那就看看傅衡的战斗汲取临敌经验也是一样的。这场战斗可是两大先天宗师之间的战斗,寻常人可是轻易见不着的。请主人仔细观摩二人见招拆招间的真气流转、招式变化,于主人而言将大有裨益。”
云缨腹诽道:难怪瞧着阵势这般吓人,原来是两个宗师大打出手哩……
念及此,云缨赶忙收摄心神,仔细观摩起来,正如玲珑所言,宗师轻易不出手,更遑论两大宗师间的战斗了。
时间便在云缨全神贯注的观摩之中流逝,当看到第三遍时,云缨不解地问道:“玲珑,我怎么觉着那个什么长老好似完全不是太祖爷的对手哩,全程都在被动应招。都是宗师,不应该旗鼓相当吗?”
玲珑闻言,应道:“先天与先天也是不同的。虽然这方世界并未对先天之上做出境界细分,不过傅衡曾经总结过一份,踏入先天之后下丹田已修炼完满,要想提升修为便要转而修炼中丹田与上丹田。此方世界却是鲜有修炼上丹田之法,故而宗师多是修炼的中丹田。如此,虽然肉身会进一步强化,但终是难逃此方世界束缚,修为越高束缚越强。修炼上丹田则不同,虽然仍有束缚,却较修炼中丹田者弱了三分,而论对真气的控制却又是修炼中丹田者所无法比拟的。”
说到此处,玲珑顿了顿,待云缨消化了一些,方才接着说道:“与后天境界一样,临敌应变与真气运用仍能决定同级间的胜负。修炼上丹田者真气控制已可做到不浪费一丝一毫,与人交起手来自是可以最大程度压制对方真气。一旦真气运转不畅,自然也就落了下风,相比这一点主人是深有体会的。”
云缨想起扬州与姚常那一战,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努力将玲珑所言理解消化后,方才说道:“那就没有中丹田、上丹田一起修炼的?”
玲珑应道:“有的,傅衡就是。这也是傅衡最终能破碎虚空,离开此方世界的原因所在。上、中、下三处丹田俱都圆满,自可脱开束缚,破碎虚空而去。”
云缨闻言,惊愕之余,也只得感叹道:“不愧是太祖爷哩……”
玲珑却是趁机说道:“主人不必感叹傅衡的成功,他的天赋虽是世间少有,但主人的天赋并不比他弱,甚至犹有过之。主人若能勤加修炼,他日定然也可脱去束缚,破碎虚空,去往更广阔的世界看看的。”
云缨秀眸之中光芒闪烁,看着眼前两大宗师的战斗影像,这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模样,刀光剑影之间山峰崩裂、河水倒流,一招一式尽得圆满。
片刻后,云缨握了握拳头,说道:“脱去束缚,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吗……好像也怪有意思哩……”
云缨就这么反复看着傅衡与邱可望的战斗影像,细心观摩学习着二人的临敌应变,想着自己面对某一招时会如何应对,而影像中又是如何应对的。
待天边擦亮之时,看了一宿影像的云缨已是疲惫不已,玲珑也适时地关闭了影像功能。想到之后还要随师父做早课,云缨只得盘膝坐于绣床之上运转真气,修炼起《明玉剑典》来。
直至天色放亮,云缨已完成两个周天,一身疲惫尽扫,面色红润,肤若莹玉,全不似一宿未眠之状。
早课之时,公孙玉瑶敏锐地发现自家徒弟今日很是不同,往日修炼之时云缨虽也未曾躲懒,但都只是完成了功课便好,今日却是主动询问起修炼心得来。
公孙玉瑶虽不知为何一夜过去会有此变化,但徒弟好学,她这做师父的自也不会藏私,当下便与云缨细细讲解其不明之处。
末了,师徒二人更是乘着兴致交起手来,一时间沁心院内剑光闪烁,“叮当”之声不绝,间或传出公孙玉瑶指点之语,直至福伯来唤二人用饭方才结束了今日的早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