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了凤鸣剑后,云缨整日里剑不离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更是每日必到演武场活动一番,一来可闻凤鸣之音,二来也是为了寻摸当日那玄妙的境地。可惜,多日来再未有过那般感受,倒是两套剑法更见融会贯通,亦不算全无收获罢。
这日,云缨于演武场演练正酣,忽而有侍女来报,说是燕国公已然回府,正在寻她。云缨当即收招立定,向那侍女问明方位,便将凤鸣剑一收,急急赶了过去。
此时,公孙安世当值不在府中,公孙玉瑶又受元贵人之邀入了宫中,正厅之内唯有公孙弘一人在此安坐。
云缨一路小跑而来,正见公孙弘一人饮茶不缀,当下便娇呼一声跑至公孙弘身侧坐定。
公孙弘瞧见云缨满头是汗的模样,笑呵呵地放下茶杯,吩咐侍女取来手帕,便亲自上手为其拭去额间细汗。云缨双目微眯,颇是享受这个瞬间,面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公孙弘此时却是笑呵呵地一边为其拭汗,一边开口说道:“你这妮子,这是做的什么过来,瞧这一头大汗的,也不知拾缀拾缀,岂还有个姑娘模样……”
云缨闻言,面上一羞,取过师公手中帕子来,自顾自收拾起来,嘴上却是娇羞道:“师公怎的这般说人家哩……人家本在演武场习武,一听师公回来,这便匆匆赶了来,自是顾不得收拾的。”
公孙弘闻言开怀一笑,抚须说道:“老夫只是与你说笑,怎的还急了呢。莫怕,咱们云缨娇俏着呢,多少姑娘也是比不上的。哈哈……”
这边云缨已是收拾妥当,将手帕交还侍女自去处置,方才看向公孙弘说道:“师公今次回来,可以事情办妥了哩?”
公孙弘闻言却是笑意退去,挥退左右之后,方才皱眉说道:“老夫此番前去华山,可说有些收获,亦可说全无收获……”
见云缨清亮的眸中透着不解,公孙弘略一抚须,复又说道:“如今可以确实的是当日你进去那处石室乃是先云阳公主闭关之所,内里找出不少皇家之物,算是些许收获罢。只是,连日里却是未曾发现傅敬廷踪影,更是将华山翻了一遍儿亦未有“皇极玺”半分线索,可谓全无收获了。”
说到此处,公孙弘目视云缨娇俏模样,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妮子,当日你进入那处石室,可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云缨闻言,眸子闪过一抹异样,心中却是想起师父的交代,玲珑之事便止于她们师徒二人,再不可与任何人说起。
念及此,云缨赶忙收摄心神,掩过眼中异样神色,故作沉吟一番,方才回到:“当日我负伤逃遁,阴差阳错进了那处石室,不见傅敬廷追来,便兀自打坐调息了,倒是未曾留心石室之中有何不同。再醒来,便觉察师父来了,我自也收功出了那石室。”
说罢,云缨面上不自觉带上了些许讪讪之色,不敢看向公孙弘去。
方才云缨眼中异样虽是一闪而过,但公孙弘何等人物,自是察觉出了,待听得云缨言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只见他坐直身子,抚须沉吟片刻,旋即嘴角一扬,笑道:“既如此,日后便莫要与人提及那处石室了,总归牵扯皇家之事,能不沾染自是最好不过的。”
云缨闻其言而知其意,心知终究是瞒不过师公的,好在师公亦未说破,当下便也应承下来,直言绝不再与人言及此事云云。
祖孙二人这便略过此议,闲话家常起来。
至于傅敬廷为何没有现身华山,公孙弘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回京之后他便已得知,傅敬廷的世子妃韩玉贞前些日子言及要往华阴散心,而后不久便失踪了。其父韩元让却仍是窝在澄心书斋一心授徒,全无独女失踪的焦虑之情。
故而,公孙弘便已知晓,只怕这韩玉贞已为傅敬廷接走,而他出京之事亦难瞒过澄心书斋遍布朝野的门人,那傅敬廷恐是得了消息这便隐藏了起来。毕竟,凭玉麟卫诸多人马翻遍华山都寻不得“皇极玺”半分线索,他傅敬廷区区数人又能有何作为,不若暂避锋芒以为后图方是上策,想来傅敬廷便是作此打算的。
何况,如今看来“皇极玺”只怕已为云缨所得,其间有何内情他却是揣摩不到,只是这些时日与其相处下来,他自信不会看错这徒孙。见云缨如此神色,他亦只当有何不可言之事,轻轻将此事揭过不提。
云缨原本心中尚有慌乱之意,不过在公孙弘一番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不多时便已将此事抛于脑后。
现下她与师公闲话家常之际,陡然想到之前那番玄妙之感,当即便与公孙弘说了起来。
听得云缨一番描述,公孙弘心下讶异不已,眼神扫过云缨身周,这才发觉自己这徒孙不知何时修为竟已精进若斯,不禁暗道“皇极玺”果然神异非常。
而后,公孙弘细细询问云缨将《明玉剑典》修到了几重天,待得知已到四重之时,又是一番惊异,随即陷于沉思之中。云缨见了,只得按下心中急切,静静等待着。
约莫一炷香后,公孙弘轻咳一声,问道:“妮子,你可知武学境界之分?”
云缨微微点头,回道:“自是知晓的。后天只得一流、二流、三流与不入流之分,先天便是宗师之境,似师父那般半步宗师的却是后天转入先天之期,难分先天还是后天。”
公孙弘闻言,抚须一笑,说道:“这只是宗师之下的境界,宗师之上虽无明确的界定,然而还是有着高下之分的。”
见云缨听得入神,公孙弘复又说道:“入得先天,冥冥之中便会感应到“道”的存在。这种感应,老夫亦不知当如何形容,总之玄而又玄,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顺着这份儿感应,平素修炼之时自会对“道”有所感悟,而这份感悟的深浅,便是宗师境界高下的区别之所在,亦是我等所谓宗师继续追寻的目标。”
说到此处,公孙弘饮下一口茶水,待云缨有所消化之后,方才接着说道:“你所言及的那种玄妙之感,或许便是你的“道”,老夫未曾感受,亦是说不清的。古籍之中记载的所谓“顿悟”、“天人感应”之类,或许便是如此情景。“道”可遇而不可求,我等修行所求便是那个“遇”的机会。这般说来,你可能听得明白?”
云缨闻言,心中似是明白了,又似是什么也没明白,只得红唇嚅动,却终是未有只言片语说出。
公孙弘自是知晓这番话语境界未到很难全然明了,见云缨如此,他伸出大掌抚其发顶,笑道:“你这妮子天赋机缘俱是不差,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只盼你啊,能够坚守初心不改,亦不枉老夫今日之所为。”
云缨本是在努力理解之前那番言语真意的,又听得师公如此说来,却不知师公所指是略过“皇极玺”之事,还是今日这番教导,亦或兼而有之。不过云缨知晓师公疼爱自己,无论其所指为何,云缨都是铭记师公关爱的。
当下,云缨便将眉眼一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娇声道:“云缨自当谨记师公教诲,不忘初心,扶危济困义之所在!”
公孙弘闻言,大为开怀,不由仰天长笑,其声直传出正厅之外,似是整个燕国公府都能听闻得到。正在远处候着的福伯闻得笑声,嘴角露出笑意,暗道多少年未曾见过大帅如此开怀了,心中不由对云缨更见怜爱之意。
傍晚之前,公孙玉瑶与公孙安世联袂回到府中,公孙弘却是将公孙玉瑶单独唤到僻静之处将今日的揣测合盘托出,倒也并未说得直白,只状似无意地点了点罢了,而在言语间他仍细细地留心着公孙玉瑶的神色。
公孙玉瑶初听之时,还当是云缨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待到听完父亲所述,心下稍安,只淡淡地回道:“各人自有缘法,那妮子天资出众,有所成就亦属当然之事。”
公孙弘未从女儿面上瞧出什么,却也能从其话语之中听出此事她是知晓的,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只心中暗道皇室百年无人破解之谜倒教云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去,当真造化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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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连日苦练剑法的云缨终是暂且将玄妙之境放下,携着她的爱剑,牵着一匹白马便出门游逛去了。
此次出行,早已将长安城逛遍的她决定出城看看,早前听闻福伯讲到长安东南蓝田县有座玉山,此山奇峰耸立、山谷幽深,瀑布溪流点缀其间,山中更有蓝田美玉产出,登上此山可东眺华山之奇、西瞰长安之雄、南览秦岭逶迤、北望渭水汹涌,确是长安左近的一处好去处。
骑着马儿,饶是云缨并不急着赶路,半个时辰后她已然进入蓝田地界。凭着燕国公府腰牌将马儿寄在驿馆之后,云缨向驿馆吏员问明方向,便直奔县城东南玉山而去。
不多时,望着眼前为青翠所掩的玉山,云缨不禁由衷地赞叹一声,旋即寻了道路便向山顶出发。沿着山道一路攀登而上,云缨满目望去尽是绿荫叠翠,倾耳听去又有潺潺流水伴着阵阵鸟鸣之声,一时间只觉心旷而神怡。山道之上尚有官府组织修建的石桥、凉亭供人通行歇脚之用。
云缨便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兴头一起便要向脚下幽谷欢呼几声,而后云缨便是莞尔一笑,欢欢喜喜地继续向着山顶而去。
正当云缨停留在一处开阔山坪,眺望玉山林海清幽之时,却陡然闻得数道脚步向这边而来。云缨凝神听去,只觉脚步急切匆忙,一道在前,数道在后,当是紧追前面之人。
便在云缨转身张望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林中直直撞了出来,那人一见云缨在此,奔跑之间不忘呼喝道:“快走!”随即,数道人影亦自林中追出,直往云缨这处而来。
云缨看清来人,正是在洛阳算计于她的姚崇。此刻姚崇瞧着状况十分不美,发丝凌乱,虚汗布满面颊,衣衫更显破败之象,胸前破开一道大口子,便是姚崇以手按压住了,鲜血仍是不断溢出。
再向追击之人看去,云缨顿时生出一股怨气来,当先那人正是教她吃过大亏的姚常。此时姚常领着六人紧追而来,云缨甚至能瞧清他面上的得意之色。
两个仇人当面,云缨心中却是偏向了姚崇,盖因姚崇虽然用药迷晕了她,却也谨守礼节,未曾当真与她为难,姚常却是扎扎实实地做过一场,还教她初出茅庐便遭败绩,如何能不寻思找回场子来。
念及此,云缨当即将凤鸣剑拔出,径直拦在姚崇身前,满面煞气地瞪着追至近前的姚常一行。
姚崇见了,还待劝说云缨快些离去,却见云缨将剑斜斜指向地面,整个已将他护在身后,娇声喝道:“姚常,可还记得本姑娘!今日正可与你做过一场,以报当日一掌之仇!”
姚常闻得这声娇喝,止住脚步,定睛看去,却是想起面前这少女便是扬州城与他相斗之人,当即轻笑一声,说道:“原是云缨姑娘在此,倒叫小生好是想念!不过眼下小生尚有要事,待小生料理停当,再请姑娘回去小酌几杯,可好?”
说着,姚常将手一挥,那六人各自散开,便要将云缨二人围住。
云缨如何能就这般看着,当即轻声与姚崇吩咐一声,便挺剑直取当面的姚常而去,顿时长剑清吟,凤鸣之声再起。姚崇得了吩咐,也顾不得一身伤势,强提一口真气将那六人截住,不与他们相助姚常的机会。
姚常见云缨攻来,还道是扬州之时,心下不免懈怠几分。然而云缨剑势相比前次更见犀利,剑身之上的真气更是雄浑了许多。是以,甫一交手,姚常便吃了暗亏,被云缨的真气侵入经脉,脚下更是被连绵的剑势迫得连连后退。
云缨尤记得姚常那诡异的真气,一招得手,便不欲再与其机会,手上重光、瑶光两门剑法交替使来,一时竟将姚常罩进了无边剑影之中,凤鸣剑更是清吟不止,扰得姚常心乱不已。
姚崇在不远处与六人缠斗之际,不忘分神留意云缨这处,见其一招过后已然压制住姚常,顿时放下心来,专心应对起眼前之局。那六人虽是浣花派精锐弟子,然则与姚崇相比仍是落后得许多,若非姚崇身负重伤,这六人是绝难讨得便宜的。是以,六人联手,暂且亦拿姚崇无有办法,更遑论去相助姚常了。
这边厢,姚常已被云缨攻得无有还手之力,凤鸣剑在其周身留下了数道伤痕,虽不致命,却也教其颇为狼狈。姚常心骇于云缨修为的大进,手持折扇苦苦抵挡之际,亦在暗暗凝聚真气,欲要放手一搏。
云缨见姚常已是只有招架之力,不由分神留心起姚崇的情况来,见其尚能支应那六人,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分神的刹那,姚常却是敏锐地捕捉到机会,当即不敢迟疑,以扇拨开凤鸣剑后,一掌直往云缨心门拍去。这一掌在姚常的全力施为之下,真气凝而不散,肉掌之上竟是泛起阵阵寒气。
云缨心下一惊,匆忙运劲于掌,迎着姚常那一掌拍了过去。双掌甫一接触,顿时激得真气震荡不休,伴着一声巨响,二人身周尘土飞扬,身形都被笼罩其间。
那边相斗的七人闻得这声巨响,俱是手下一顿,齐齐看了过去,却哪里再看得清二人身影。
姚崇见了,一声暴喝,脚下用力,便向那处掠去,口中直呼:“云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