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听到沙仁范开口反驳,便知他有意在临死前讲明真相,于是反问道:“段大哥来此是为国扫除叛徒汉奸,破坏鞑子的计划,你既是汉人,又为何不顾性命也要将其杀害呢?”
沙仁范身上的毒性已经深入四肢百骸,全身发灰如同死尸,但头脑却清醒了过来,说话也比之前利索了一些。他没回答李信的话,反而向罗伯英问道:“罗道长,你说要帮我为家中传信,可还作数?”
罗伯英点点头道:“自然是算数的。”
“唉!”沙仁范生硬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家人早在十年前就全都被段名贵这狗贼给害了。”
“那时他还不叫段名贵,而是叫作王名图,是雁门一带出了名的马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我还是一个不成器的童生,应了几次府试都未中第,便没了读书的心气,索性仗着家父在大同郊外颇有些田产,整日里不务正业,常常跑去县城里的烟花柳巷过夜,惹得我家娘子与我小意。”
“那时我还总嫌她絮叨烦人,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又去县城过夜,半夜里却突然被人叫醒,那人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我家里出事了,已经有人报了官,让我赶快回去。我当时还年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就往家里赶。”
“等我赶到家里,发现上百亩的宅子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里里外外到处都是被乱刀砍死的下人,值钱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我这才知道是家中遭了劫匪,心里慌得要死。”
“我担心妻儿的安危,急忙冲进自己住的东跨院,没想到……”沙仁范顿了一下,嘴唇抖了抖,继续说到,“没想到恰好撞见我娘子正被一名马匪压在身下施暴凌辱。”
“我当时怒不可遏,冲上去就要跟他拼命,可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时的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被他迎面一刀砍翻在地,晕了过去,就是在那时留下了脸上的这道伤疤。”
“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便没再管,但我很快就醒了过来。这时火势已经起来了,天也快亮了,那马匪便丢下我娘子,眼都没眨地顺手给了她一刀,然后招呼着其他马匪扬长而去了。”
“借着火光,我看清了这个匪首的容貌,这张脸我这十年来从未忘记过,恰恰就是你们口中这位为国为民的段堂主。”
众人看了看段名贵的尸体,又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打断他。
沙仁范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继续说道:“我哭着爬起来扑到娘子身上,不断地喊她的名字,求她别死。可她被那王名图一刀砍在心口上,只剩下一口气在,她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记着。”
“她笑着对我说,“幸好你今天晚上去了青楼。””
话声一停,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整个客栈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沙仁范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又接着吃力地说道:“宅子被烧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我侥幸逃了出来,又从废墟里扒出了家父家母和五岁儿子的尸体,伤心欲绝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嚎啕大哭。”
“后来官兵来了,我才知道我家上下十几口,就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就连四十多家丁丫鬟也没留下一个活口,这些马匪真是丧尽天良。”
“官兵赶来时,天都已经到晌午了。他们向我问明了经过,什么都没干,直接就回去了。呵呵,是啊,他们能干的了什么呢?他们除了领头几人,余下的大多面黄肌瘦,怕是连我的身体都不如,他们要是能打得过那帮马匪,还会等这么久才过来么?”
“安排好家里人的后事,我便住在大同县城里,日复一日地到衙门使钱打点,打听缉拿马匪的消息。但是衙门口的官人就是用那反反复复的几句话来敷衍我,直到我的身上所有银子使光,便连敷衍也不屑敷衍了,直接把我打了出来。”
“我只好回去乡下,没想到我家的所有田产却被城里一家姓张的大户夺了去。我家宅被火烧毁,田契地契早已化为灰烬,未曾补遗。那张家欺我不懂此间关节,与那县丞主簿厮相勾结,伪造了田契,便将我家的田产占为己有。”
“从此,我从一个有妻儿父母的富家子,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我恨我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连父母妻儿都保护不了,恨自己这二十多年吃喝玩乐,日子都活到了狗身上。”
“醒悟之后,我决定拜师学武,自己报仇。几经辗转,我终于寻到了一位江湖高人,他同我一样与马匪有着深仇大恨,愿意教我武艺,但却没有收我为徒。因为我已经错过了修习武功的最佳年龄,学不了他门中的上乘内功,只能炼一些外家功夫。”
“这十年来,我一边磨炼武艺,一边随着恩公踏遍太行山,捣毁了数不清的山寨,干掉了数不清的马匪,终于让我找到了当年洗劫我家的那批畜生。我把他们尽数杀光,就算是已经金盆洗手的,也要追杀到家中,一个都没有放过,却唯独不见当年的匪首王名图。”
“好在有个马匪被杀前吐露了他的消息,说他先前在外面结识了漕帮的一位舵主,怕是改换门庭转投漕帮去了。我当即便打定主意要来寻仇,可漕帮地处东南,路途遥远,恩公自有大仇未报,不便与我同往。”
“恩公劝阻我说,我的武功是半路出家,难有大成,即便寻得仇人也未必能是对手。可是我复仇心切,一日不能手刃那王名图便寝食难安,生怕他死于别人之手,最终还是决定南下。”
“恩公深知我心,不再劝阻,只是给了我一剂凝血结气散。此毒无药可解,服用后必死无疑,但死前全身气血充盈,爆发出的力量堪比上乘内功,既可用来毒杀仇敌,也可在绝境之时自己服下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混入江南漕帮,几经打听,才知那王名图已经改名为段名贵,在北通州的分舵作了堂主。于是我便来到此处,没想到还没等我去找他,他却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