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该唱一首歌了。
西门已摆好了造型,在黄沙漫漫的战场上。
西门正一正帽子一一顶草帽,帽幨上插着那支干枯的玫瑰。手拿扫把…剑被没收了,权当吉他。
“铮…!”居然弹出了声响,噢,是鸦王在用口技伴奏。
“咚!”秃鹫业余学会了打锣。
电声小号唢呐琴箫…
鸟族们原来这么酷爱音乐,而且多才多艺,拼一个乐队实在是绰绰有余。
鼓如雷,阵如雪,霸气纵横!天烈烈不辱此生!风焰骤,刀剑横,慷慨悲歌控九鼎!说什么盖世英雄!单手擎天,只足撼地,匹马跃敌阵千重!管他皇威浩荡鸟甚!任你权倾天下何干!俺只饮尽这杯中酒,抚去这剑上尘,诛尽这遍地魔,恢复他朗朗乾坤!一笑罢大江依旧奔日月,世事尽归烟尘!
谁也没有注意到,逃脱囚禁的来福孤独落寞的身影,远离了战场,远离了人群,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自始至终,没有回一下头。
没有来福,一个人在这江湖上流浪,真是很无聊。
西门衣衫愈加褴褛,头发蓬乱,沾满了泥巴和草屑。哎,我的家在何方?我该到哪儿去?我该干些什么?我…我像无主的梦,无主的魂,像风中的云,身不由己,胡乱混着日月,胡乱找些吃喝,我已十足像个乞丐,我连乞丐也不如,乞丐还知乞讨为己务,我只是饿了的时候,才想起去找些吃的。我…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杜白鹤一样,杜白鹤穿的比我干净,他虽然有时出现在小弄里,有时坐在石板桥上,有时游荡在大路边,漫无目的,有时又出现在酒馆里…
酒啊…没酒了。口袋里也没钱。
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会以一条生命一以一个人的形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为什么不是一朵花一棵草一棵树一只麻雀一只乌鸦一条狗?我为什么不是独孤残方孝贤王五冯六?人人都有事做,甚至专心专一的去做个恶人。我居然感觉自己的生命像没有生命一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哎,好想喝杯酒,或许一杯酒下肚,我就能找回自我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所有人都厌烦我仇恨我,连我自己都有点厌倦自己。
有时候走过繁华的市镇,我会看见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峨冠博带,那不是大官儿就是巨贾。有的牵马荷担,那不是贩夫就是走卒。或许我也应该就像他们一样去努力拼搏,去讨一份生活,兴许也能峨冠博带建一处豪宅巨室,过一番精彩的光景。兴许,这一切对我来说还不难,可我…竟不想…了无意趣。
我蹲在大街边角落里晒着太阳,有时也晒月亮,晒寒风,像个乞丐一样。
当我成了一个乞丐,我就想起了雨。雨,哎,当年那个丐帮帮主!我的兄弟!
雨,那个要拆散丐帮,要立志让丐帮消失的丐帮帮主!我眼前朦胧,似乎又看见他背上插着那个破旗,从我面前一摇一摆的走过,但走得很傲气很沉稳,表情坚毅,旗无论怎么破,旗上那四个字:天下无丐!却总是那么醒目,在无风的日子里,那杆旗也似乎在猎猎作响。
天下无丐!
雨,你好傻。
当年,我被人唤作黑山老妖占山为王,为黑道第一大恶势力,跟雨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虽然我们是亲兄弟。
黑山老妖!
虽然那时我很年轻,面目英俊,也不黑,皮肤白皙还透着些红润光泽,我喜欢笑,面目和善。可我占着大黑山,手下数千兵卒,威震四方!当然…当然也坏事干尽。这个妖字我是推脱不掉的。
天下黑道无数山头帮派无数妖魔鬼怪,奉我为老大!不但因为我势力大,下手狠,更因为我有赫人的武功!
哎,武功!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敬畏的,恐怕就是拳头了。
但雨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力量,比暴力要大得多,那种力量,在人的内心深处,那是…那是善的力量。
那时候朝政暴虐,天下混乱,各种势力争权夺势,混战不休,谁手狠势大,谁就会令人敬服,谁就称霸为尊,号令江湖。
还好,我做到了老大!
哎,不去想了,今天眼前老是出现雨的影子,也许我是饿昏了头了,该去找点残汤剩羹了。我扶着墙站起来,虽然有点头晕眼花,还是勉力挣着往前走,往人群热闹的地方走,那儿有酒楼有饭馆儿。酒楼饭馆跑堂的有时会扔些剩菜出来打发乞丐,因为聚集在门口的乞丐会影响他们做生意。当然更多的时候会用棍棒驱赶。
西门远远的立在一家饭馆儿对面的墙根下,看几十个乞丐或坐或卧在饭馆门口等待讨些残食。
西门不想去乞讨,他只是肚子饿,忍不住就走到了饭馆儿门口。他摸摸口袋,我是不是该去找点工作啊?赚几钱银子果腹。或者去上山砍点柴,下河摸条鱼,总之我有手有脚的,却到这儿来乞讨,面子上心里都有些挂不住。不过最近好像乞讨的人特别多啊,路上也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
“滚开,滚开,别影响我们做生意!”几个凶神恶煞的伙计,气势汹汹的持了棍棒,出来驱赶乞丐。他们出手颇重,夹头夹脑的一阵乱打,乞丐们被迫四下逃散,有几个伤重,流了许多血。
西门冷冷的看着,既不出手阻止,也未热心相搀。他已见过了太多这种场面,而且他还知道,过不顷刻,这些乞丐又会聚拢过去,什么也抵不过肚子饿啊,打死强过饿死。
当年…当年我做黑山老妖的时候,我会大把的扔给乞丐银子。当年…当年我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时候,我会出手打倒那些狗仗人势的家奴。当年…当年…,当年的武功未失,好好的也还在我西门风身上,可我竟不想出手,我…我意兴阑珊,我了无意趣,我既不想做恶人,也不想当侠客,我知道我散尽万千家财,也救不了天下穷人。我拼上这条命,去扶危助困,也救不了天下人于倒悬,就像当年西门雨一个人背着那个立下宏心壮志的大旗,孤零零的一个人走过街头,那身影消失在斜阳残淡里,半点灰尘也没留下。
老子威震过江湖,雨也曾号令过天下,可结果呢…,这世界还是这世界,没半分改变。
我甚至为昨日阻止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胡汉大战而感到可笑。嘿,那又怎样?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似乎什么也没改变。我…我只是拉了一场架而已,我只能去拉架,我成了职业拉架人了,我拉得了一场架拉得了千场百场架吗?我筋疲力尽,我劳心劳肺,我殚精竭虑,我耗尽气力生命,这世界仍旧也还是这世界!
孤独的我,也还是没有饭吃。落魄落寞孤单垂头丧气的走在这繁华的街头,而且头晕眼花,腿上没劲儿。
西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了解你,也没有谁有心情去了解一个废物。除了我之外!
又起风了!
还是去树林里找个野果子吃吧,西门看了眼那令人眼花的日头,踉踉跄跄地挣起身往城外走去。
虽然西门知道,这冬日的树林子里多半也没有野果子,幸许能找到个桃核或干菌子…管他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