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永寿宫,宫女通传之后,秀芝便请她进去。
秀芝前头挨了一顿板子,到现下也没好利索,一瘸一拐的引了梁成碧进去。
入得内室,梁成碧便觉冲鼻的药味儿。
走到床畔,秀芝撩起帐子,低声道,“小主,皇贵妃娘娘来看您了。”
云筱柔弄成这幅狼狈相,近段时日是再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梁成碧本在心中盘算着,怎么想法子买通了御前的宫人,在陛下跟前说几句云筱柔的好话,引得陛下前来探视,看着她病中憔悴模样,必会动了男人那怜爱之情。
只是今儿一瞧她这样子,病西施是算不上了,病狗尸还差不多。
梁成碧暗暗恼恨云筱柔,越发觉着她烂泥不上墙,只会拖累自己。
梁成碧离了永寿宫,乘着步辇在长街上缓缓前行。
春风和暖,抚在面上,颇为惬意。
“春日了,可这后宫还跟冬日里一般荒凉。”
梁成碧的无心之言,却道出了她眼下心境。
陛下不来,这后宫便永远都是座大冰窖,也唯有那长春宫四季如春。
“这常在还当真是个中看不中吃的货色,入宫前闹得飞火流星,入宫后却狼狈至此,这次毁在谁手里都还闹不明白。枉费本宫之前费尽心思,替她散布那些传言。如今连宣和太妃也避开了,越发没有指望。”
“娘娘切莫灰心,常在虽不济事,还有旁人呢。韩常在和刘答应来求见了几次,只是娘娘不得闲没见她们。还有几位主子,想走娘娘的门路。”
春晴跟在一旁,低声说道。
“呵,本宫能有什么门路给她们走。”
梁成碧冷笑了一声,又道,“你见过了,人可都还成么?别又似云筱柔一般,外强中干的货。”
春晴回道,“奴婢见过,韩常在性子柔婉,刘答应模样生的极好,尤其那眉眼倒还真有几分像长春宫的那位。”
“好,”梁成碧眯细了眼眸,唇角一勾,“御前的门路,本宫替她们疏通。余下的,本宫可就等着看好戏了。”
他宠了穆桑榆那么多年,早该不新鲜了。
勤政殿中,黎谨修面沉如水,高坐于龙椅之上,凝视着殿下的几名大臣。“微臣以为,如今西征元帅人选,非穆世子莫属。弋阳侯府世代忠良,老侯爷骁勇善战,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世子孟长远也是文武双全,乃为朝中栋梁之才。”
“臣附议。”
“臣附议。”
此次西征,路途遥远,天时地利周朝军队皆不占优势,情形可谓万分凶险。
弋阳侯世子穆长伟虽是个青年俊才,但到底没多少行军打仗的经验,拱他上阵,居心险恶。
但眼下,却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穆桑榆曾对他说起,她母亲早逝,世上唯有父兄两个亲人。
倘或穆长伟有什么不测,她又会如何?
俗语言,慈不掌兵,仁不当政。
黎谨修身为大周国君,手握天下,当然深知这个道理,军政要务容不得感情用事,更不该为一个后宫妇人去顾忌什么。
然而……
“此事容后再议。”
斟酌再三,黎谨修还是缓缓说道。
“陛下,军情紧急,已不容拖延了啊!”
一中旬男子,身着紫袍蟒带,急急出列,跪在地下。
“梁本务,你是要逼君么?”
话音淡淡,却隐隐透着青年天子的愠怒。
天子威重,那梁本务当即冒了一背冷汗,将头埋在地下,连称不敢。
“无事退朝!”
黎谨修冷哼一声,起身拂袖大步离去。
这梁氏家风还真是一脉相承,父女两个都要让他不痛快!
朝堂散去,梁本务自地下爬起,有同僚向他低声道,“你明知陛下宠信穆家,何苦硬碰硬,倒讨这个不痛快。”
御花园中,白玉心带了几个宫女,在一片花池旁,接着清晨的露水。
“这等事交代给奴婢们就是了,小主何苦亲自来呢?再说了,贵妃娘娘那里什么没有,还稀罕这个?”
红豆一面忙碌,一面就随嘴叨叨。
白玉心捧着一只白瓷鹅颈瓶,接取着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抿唇一笑,“听阿莫说,姐姐近来操劳过度,夜间难眠,又不愿吃那些安神药。这方子是咱们在老家时听来的,娘用了多少年,最能养神安眠,又不是什么药。这皇宫大内的确什么宝贝都有,就是没有这个。我还听说,西洋有一种玩意儿,能蒸馏花露,芬芳怡人,效验更好。待有机会,咱们学来,做给姐姐玩儿。”
主仆两个说着话,一道娇软却又带着几分尖酸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白答应么?大清早起,在这儿做什么苦力呢?”
白玉心听着,心里便已有数,打眼儿望去,果然见花池南边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丽人。
身量高些的,穿着一件湖绿色绸缎通袖袍,戴了一头的绢花,发髻上竟还插了一支赤金芍药钗,一张鹅蛋脸,眉眼娇媚,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个子低些的,倒是一袭素淡衣装,脸盘小小的,一双眼睛很是灵活,站在那高个女子身侧,神情淡淡,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白玉心识得此二人,便是此次与她一道入宫的新选嫔妃,常在韩晓梅及答应刘妙宜。
适才说话的,便是高个儿的答应刘妙宜。
她心中有几分奇怪,当初一道在储秀宫学规矩时,也并不见这刘氏如何轻狂,怎么两日不见就成了这幅模样。
也没听说,她得了宠幸啊。
白玉心压着心事,面不改色,起身与两人见过,浅笑道,“刘答应说笑了,不过接取些花露给贵妃娘娘送去。”
一听“贵妃娘娘”四个字,刘妙宜的脸色有几分尴尬,但旋即轻蔑一笑,点头说道,“白答应进了长春宫,这哈巴狗儿果然当的好。只是,你都巴结贵妃娘娘到这般地步了,怎么还不见贵妃提携你,还是个答应?弄到现下,陛下怕不是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听着这无礼之言,白玉心倒不生气。
她入宫之后,被分派到了长春宫,惹得一众新人眼红,她是知道的。
只是,之前她倒也没觉得,如今在贵妃娘娘身边待久了,方才察觉,这刘妙宜的眉眼……
“贵妃娘娘身份贵重,气度高雅,随在娘娘身侧,我受益匪浅。至于前程如何,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岂是娘娘能说了算的?我等既进宫来,恪守宫规,安分守己便是。刘答应说这些话,想必是一腔青云志了。答应必定手腕过人,能令陛下见之不忘,我等自愧弗如。只是听敬事房的公公说起,陛下吩咐把后宫的绿头牌都挂了起来,不知刘答应这份恩宠到底从何而来?”
白玉心笑意盈盈,却并没看刘妙宜,只注视着她头上的金钗。
“你!”刘妙宜听出她讥刺自己无宠张狂,一时气红了脸,但转念一笑,又冷笑了两声,“我自比不得你伶牙俐齿,但你也就只能眼下耍耍嘴皮子了!”白玉心但笑不语,片刻忽对身侧的红豆说道,“近来听娘娘说起,陛下每每烦心政务之时,娘娘总会亲手炖荷叶莲心汤送过去,最能败火静心。只可惜目下正当春日,没处寻那新鲜荷叶和莲子心呢。”
红豆嘴巴微张,她主子在说什么?
阿娟还感叹,往常这种时候,长春宫的小厨房必定忙碌不堪,娘娘必要亲自下厨,炖煮各种滋补药膳送到养心殿去,如今倒是清闲极了。
白玉心也不待她接话,又笑道,“说起来,陛下同娘娘往日恩爱的趣事还真不少。
娘娘昔日爱做鲛人妆,以金箔、青鱼骨贴额心花钿,极温雅又妩媚。陛下看见喜欢,便叫娘娘时常这样打扮。后来还是娘娘自己腻烦了,才不做了。我求着娘娘再妆扮一次瞧瞧,娘娘就是不肯,不能亲眼得见娘娘当初芳容,当真是可惜了。”
“嗯……娘娘姿容出众,那一定很是好看。”
红豆模糊着说道,她虽满心迷蒙,但还是附和着主子。
白玉心扫了刘妙宜一眼,果然见她神色微动,一双眼睛不停转着,便笑了笑,“陛下近来如此忙碌,还挂了后宫所有人的绿头牌,想必是不愿人去打搅的。我看,还是别凑上去讨嫌了。弄不好,再被陛下降了罪,更是糟糕。”
说完,她便向那两人道了一声告辞,带着红豆去了。
刘妙宜立在原地,不言不语,低头盘算着什么。一旁韩晓梅看出来,低声道,“刘妹妹,你可别转错了主意。这白答应说不准是蓄意讲这些话给你听的,你可别中了她的圈套,让那长春宫得意。”
刘妙宜想着心事,随口敷衍道,“姐姐放心,我又不傻。”
便别过韩晓梅,匆匆去了。
韩晓梅看着她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离了御花园,红豆回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轻轻说道,“小主,那位刘答应头上的金钗,好夺目呢。”
白玉心笑了一声,“答应的位分,按制戴不得这样的首饰。她这钗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回去之后,你留意打听着,这个刘答应近来都和什么人来往。”
刘妙宜回了她的居所,在梳妆台前坐定,看着铜镜之中映出的容颜。
她就不信,自己比那位穆贵妃差些什么!
“惠香,去翊坤宫一趟,向皇贵妃娘娘讨些饰品来。”
惠香有些迟疑着说道,“小主,这些东西都是嫔位以上的娘娘才能佩戴的。这只怕……违制了。”
“无妨,只要陛下中意,谁还在意什么规矩呢。”
刘妙宜拈起一枚云母片在额心试了试,整张脸顿时光彩起来。
白玉心回到长春宫时,便听正殿的人说起,穆桑榆尚未起身。
她知晓这几日孟嫣为着调制伤药,无日无夜,耗费了无数心血,必是疲惫不堪。如今药总算得了,她也可以歇歇了。
将乘着玫瑰露水的白瓷鹅颈瓶交给了宫人,白玉心便回乐志轩坐了一会儿,拿起绣了一半的香包,做起了针线。
香包上绣着几丛水仙,疏落有致,洁白素雅,很衬姐姐近来的衣装。
这是她打算做了拿给穆桑榆用的,穆桑榆喜好用香,随身常佩香包、香囊,但都是针工局出来的物件儿。
这绣房、针工局的东西,虽大致是不错的,往长春宫送的也不敢用什么不好的料子,但总归中规中矩,匠气太重。
是以,宫里的嫔妃们,但凡自己随身的物件儿,大多自己动手做,绣个心爱的纹样什么的,用着也舒心。
白玉心私下问过阿莫、芸香,为何如此。两个宫女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好久才神神秘秘的告诉她缘由。
老侯爷管教儿女严格,却唯独漏了女红这一项。
以至于穆贵妃如今样样都好,就针线拿不出手。之前,她想为黎谨修绣一条手帕,绣了一只吉象,拿到御前却被黎谨修说看起来像乌龟。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穿针引线了。
白玉心一面绣着香包,一面抿唇微笑。
幸好姐姐还有一样不行的,不然她就真没什么用场了。
穆桑榆这一觉,睡得甜熟,直到晌午时候才醒过来。
阿莫在外听见,便掀了帘子,扶她起身,“娘娘这一觉可真长,白答应过来几次了。”
穆桑榆揉了揉额角,“可有什么要紧事?”
阿莫回道,“那倒没有,只是送了一盏玫瑰露,说夜里让娘娘冲水喝,好安神助眠。”穆桑榆听着,微微一笑,“她倒是有心,接这劳什子可要大清早天不亮的时候就起身的,难为她了。”
“娘娘这样照料她,也算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阿莫跪在地下替她穿鞋,又说起一件事来,“夏侯御医又来了,说有什么东西定要交给娘娘。没有娘娘的吩咐,奴婢们也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