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芍药得到了一个自己的房间。
兴许是望舒被芍药玄之又玄的话给吓到了，这回她没把芍药拴在身边过夜。
望舒不在身边，芍药入梦便无顾虑了，亦无需担心将望舒卷入。
点上蜡烛，阖上窗户，官船轻轻摇动。
自窗缝透进来的月光与烛光交织于一处，那里就是梦境的门扉。
入梦者可以记住其已踏足的地方，于是芍药便来到那扇冷冽无比的门扉之前，这扇门扉之后似乎藏着他被隐没的记忆。
芍药无法忆起这扇门扉的名称，但他却知晓穿过门扉的方法。
「有梦境名宙合，有庙宇称神龛。亡者徘徊于斯，而生者向上攀升。」
芍药想起了遥远过去的故事，遥远到并非属于此重历史。他在恍惚中见到被白雪掩盖的城市，与冬日之后永不褪去的夏天。
那扇门扉似乎感受到芍药记忆中的热浪，冰雪消融。
凡人无法开启门扉，但可穿过门扉。
现在，芍药来到了这扇白门的另一边。
「道友？」
门廊之内的一个幻影如是道。
梦境之内的生者与亡者有所不同。亡者如烛光照耀下，形体在墙面上映射出的白色影子。而生者则是如面前幻影一般，虚幻且朦胧的身影不断摇曳，仅有一双眼瞳熠熠生辉。
「大洛之道友？」芍药答道。
他乡遇故知，幻影浮动的形体似乎显露出如此情感。
「正是。听道友之言语，您应也来自大洛吧。」
自然如此，若非来自大洛，又怎么会说大洛语。
「总算是碰上自己人了！」
这幻影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激动的颤抖，其留给芍药的神秘印象立刻消散了。
「这位道友……您不会是被困在此处了吧？」
「不完全是，我晚上一做梦就会到这鬼地方来。之前，还是在雾林之中徘徊。结果，有一日，我心血来潮摸了摸这扇白门，就被卷过来了……」
芍药竟一时分不清这是哀叹还是炫耀，玄家道人听得此言怕不是要气死。
「道友为玄家中人？」芍药还是得问一问。
「玄家？不是，不是，我家与玄家没什么关系。」这幻影似是对玄家不以为然，「我平时在家中闲着无事，就翻翻自家藏的书籍，里面总讲些玄乎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家的传承，玄家肯定是不知道的。」
这幻影似是毫无戒备，芍药还没开始套话，它就将信息全透出来了。
「道友看来是出自世家望族，甚至能听出洛京的口音。」
「诶？可以啊，道友好眼力。可惜，在这破地方看不清道友的样貌，只能看见您那双美丽的宵色眼瞳……人族可没有这样漂亮的眼睛呢……」
「荒野之族，应当是吧？道友？」
哦，看来有些小瞧它了呢。
「如道友所言。」
「洛京的世家皆在讲，玄家出了个狼族的启明星，而道友又是位入得天庭的荒野之族……我不得不有此联想呢……」
目前来看，这幻影当还是友好的。
「待我入了洛京，想必有机会见到道友。」
「呵呵呵，也许吧……」这幻影的笑声如风铃，「也许，我们能有机会更早地见面。」
醒时世界的时间流速比梦境快得多。
记忆如潮水涌入芍药的梦境，他的思绪如铅石般沉重。
梦境开始震颤，像是有钟声嗡鸣，他该醒了。
锵锵锵，锵锵锵……
「芍药少爷，小姐找您。」
原来自己是被敲醒的，难怪……
芍药的房间就在望舒隔壁，推开房门，望舒还躺在床上。
「望舒少主。」
「哦，来得真快。」欧阳望舒半睁着眼，坐起身，「船上时间待得太久，感觉除了吃饭无需起床。」
「更不需要梳妆打扮，反正也没人来看。」
才闲了几天，欧阳望舒就开摆了，这可不行啊。
「少主，您有何交代？」
「关于你昨天讲的故事……」
「您还想听？」
望舒想了一夜硬是没合眼，觉着还是应该谨慎一些，不妨先听听芍药怎么讲。
「如我昨日所讲，启明星来自于另一重历史，且不一定是孤例。」
「那么，世界上就可能存在许多来自别重历史的灵魂。」
「若这世上的确存在许多来自其他地方的灵魂，它们应当怎么做呢？」
「藏好自己，伺机而动？」
有点黑暗森林法则的意味了……所谓的『暗林』难道正取此意？
芍药轻轻摆尾，微笑道：「不妨做个假设，甲乙二者皆来自另一重历史，且其初始的一切条件相同，则两者分别选择暴露自己或隐藏自己共能出现四种情况：甲乙皆暴露，甲暴露乙隐藏，乙暴露甲隐藏，甲乙皆隐藏。」
「由于二者其余条件相同，故暴露与否便成为其是否占优的唯一标准。」
「甲乙皆暴露或甲乙皆隐藏，则两者皆不占优。甲暴露而乙隐藏，则乙占优。乙暴露而甲隐藏，则甲占优。」
「如此一来，对甲而言，若乙选择暴露自己，则甲一定选择隐藏自己，因为甲隐藏自己会使自己占优；若乙选择隐藏自己，则甲一定还选择隐藏自己，因为甲隐藏自己不会使得自己陷入劣势。」
「对乙而言，亦是如此。」
「故而，若甲乙二者是理性的人，他们都会选择隐藏自己，这才是占优的决策。」
他【国骂】的，这是在跟自己玩博弈论呢！
欧阳望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到：「然而，这只是假设吧，甲乙二者的地位与能力不一定相同。」
「正是如此，但他们同时也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如何，对方有可能比自己强，也有可能比自己弱。望舒少主，您说这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还是隐藏自己。」望舒与芍药异口同声道。
「……所以，芍药，你想与我讲什么？」
「我想提醒少主，这世上可能存在许多非凡的存在，而它们皆躲在暗处。少主往后还需谨慎一些，莫不要使得自己陷入劣势啊……」
「知晓，知晓……」
但望舒芍药二者差不多已经知晓对方的存在了。
不过，既然芍药如此讲，那他一定是有不愿意坦白的秘密吧。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望舒愈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