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春日清晨,得了休沐的欧阳望舒站到自家小楼的二层观望清景,好生闲逸。
当然,她心情如此舒畅,主要还是今日不上早朝,可以睡个懒觉。
虽说欧阳小楼这里看不见什么江河山川,望舒还是吟了一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因为说到底这市井街巷也算大洛之江山。
七月开春,八月开花总令望舒有些出戏,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算习惯了,大洛就是如此。
正当她继续附庸风雅,要讲到「泥融飞燕子」时,突然闻得楼下嘈杂的声响。望舒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两个蓬头垢面的人物在那刨着泥巴,似是玩得不亦乐乎。
「正要谈『泥融飞燕子』,结果给我来了个『泥融趴乞丐』!」
望舒被这场面坏了兴致,不满地唤了旁边的苜蓿一声:「苜蓿啊,那楼底下煞风景的叫花子是怎么一回事?」
苜蓿闻言一瞧,笑道:「哦,又是那两个。望舒小姐,您可不知,这两个叫花子一周来日日蹲在楼前玩泥巴。」
「早上都是苜蓿扔了几个包子馒头才能把他们打发走。」
「这两个叫花子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小姐,他俩是这几条街有名的疯乞丐,有时可怜有时也可恨。」
兴致被两个疯子坏了,望舒便自认倒霉,不悦道:「既是这样,便再扔几个包子将他们赶走吧……」
「这江都城里仍有乞丐,说明宇文世家治理的水平还是不够啊!」
望舒一直认为,千里饿殍、遍野流民从不是百姓的过错,而是朝廷出了问题。而到了江都这一块小地方,若仍有无居无业的游民,定是这方当权者的失责。
「算了,苜蓿,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苜蓿怀揣了几个包子,望舒则走在前边,她到了两乞丐的跟前才听清他们的胡话。
那年龄稍长些的乞丐道:「这皆是那万恶封建主义的错!吃人的封建礼教把好人也变成了坏人,把志士变成了疯子!可恶的剥削者,可恶的剥削阶级!」
「啊?」望舒一听这话,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他【国骂】的,这是在大街上碰到疯神仙了?
「所谓的官老爷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金冠华服,却满口老百姓的血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乞丐还在唧唧歪歪,小乞丐则是推搡了他一下:「行了,老疯子,再讲这泥巴就干了,干了就不好玩了!」
望舒见状,立刻拦住了要施舍的苜蓿,往那泥坑多走了几步。然而那两人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大,熏得望舒再难靠前。
望舒只得捏着鼻子,恭敬道:「老先生,您自哪个地界来的啊?」
「百家饭,天作屋,吾心归处皆是故乡。」
还挺有哲理。
「你这小姑娘又是自哪个地界来的?」
「啊,我就是这楼阁的主人,欧阳世家的少主。」
望舒指了指身后的小楼,尽可能显得谦恭。
「主人?你是谁的主人?谁人将你当作主人?」
这老乞丐突然像炸了锅地跳骂起来。
一见这气势,望舒连忙吓得退了好几步。
「嗯,呃……」
「苜蓿,快去把芍药找来,快!顺便多找几个人来……」
压低声音吩咐过苜蓿后,望舒换了个笑颜。
「老先生,您有何高见?」
「如你这般的封建地主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之上,拿腐朽虚幻的伦理纲常锁上他们的脊梁,还要人家对你们感恩戴德?可笑至极!」
「可大洛不是历来如此吗?」
望舒已然有些理解为何别人会将他称作疯子了。
「历来都是错的!真正的天下大同当是消灭一切骑在百姓头上的老爷,令一切如土地这样的生产资料为百姓所共有。只有实现了生产资料公有制,才能消灭自古以来的私有制与随其一起产生的剥削制度,走上无比光明的康庄大道!」
「哦?那又当如何做呢?」
望舒故作镇定,心里却是着急苜蓿还没领人来。
「哎呦,还碰上位讲道理的小姑娘了!」老乞丐似是找到了知音,侃侃而谈起来,「可以这般做,我们将一整个村庄编成一个集体,组建一个农庄大会,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决定村庄事务。此农庄大会便可整合其所有生产工具,制定科学合理的计划,然后……」
「望舒少主,您有事吩咐?」
等了半天,欧阳芍药终于领着壮实的家仆赶来解围了。
「芍药,你可总算来了,快,一起来听听这位老先生的见解。」
望舒一把将芍药拽了过来,自己则是往后缩了缩。
于是,那老乞丐又继续谈起他先进的理念。
这回,轮到芍药的下巴脱臼了。
「嗯…呃……啊!这……」
啊了半天的芍药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这时蹲在坑边的小乞丐倒跳了出来。
「老疯子,你跟他们吹什么东西?还不来看看我的杰作,你看看这泥的形状,多么完美啊!」
「哦哦,是是,我还有正事要做,不同你们吹了。」
老乞丐受了小乞丐的提醒又回去玩泥巴了。
「芍药,这该怎么办?」望舒边讲还边向那两乞丐那瞟了几眼。
「两个乞丐能怎么办?」
「哎呀,我是说,万一是什么高人伪装……」
这种情节望舒在各种故事里听得多了。
「望舒少主,您是想说,我们碰到姜太公或者黄石公了?」芍药有些不敢置信,「您这是戏本子看多了吧?」
「万一……」
「事情哪有这般玄?而且,这老乞丐就是个普通人,一点仙玄的迹象都没有。」
一个专搞玄事的人居然说世事不玄?这话就够玄的……
「望舒少主,我看给点施舍,让他们得了好处赶紧走吧。」
「这世界又不是照着欧阳家转的,各路神仙没这般闲。估计,也是个从别的地方来的苦命之人吧……」
「也是……」
苜蓿如前几日一样施了点干食给这二位,老小乞丐高兴得不得了,泥巴也不想玩了,而是忙着找地方躲起来吃馒头,很快即消失在了望舒的视野里。
了结了此事,望舒有些恍惚地上了楼,许久也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