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欧阳小楼。
欧阳芍药设的迷雾不遮自家人，只遮外人，倒也挺智能，是故欧阳之人夜里回来如白日时一般畅通无阻。但这周遭景观的确是阴森恐怖，欧阳望舒直接给它冠了个「鬼门关」的名号。
「还好如今过了七月半，若是中元节那天就把小楼周围搞成这样，怕不是那些阴魂全要从我们家门口跑出来。」
「望舒少主，您还怕阴魂？照您的风格，不应该把它们抓起来给您上夜班吗？」
「鬼既不怕累，又无需休息，工钱也不用给。叫它们晚上炒茶，我们醉仙茶楼的生意还能做得更好。」
「哦？竟能办到如此？」
望舒她还真考虑了。
芍药先是一愣，他原先说的是玩笑话，但仔细一想，凭他掌握的术法，如此竟也不是不行。
嗯，可以将之写到日程表上，曰《论黑心资本家的诞生》。
穿过迷雾，进了小楼，到了后院，即豁然开朗。
「芍药，今夜还在这池水旁入梦吗？」
望舒愈加觉察到修仙的重要性，在这怪力乱神的世界里，有些自保的手段相当重要。
「乍暖还寒时候，易受风冻，还是回房入梦吧。」
芍药之本意是让望舒自己躺回去做梦，但她还是死皮赖脸地尾随着进了芍药的房间。
芍药尾巴的手感令之想起自己前世拥有的抱枕，双腿一夹很有安全感。但每次望舒想深入思考前世之情况时，脑中又突然茫然无物。
既然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眼见着银镜映烛火，白帘透月光，灵明便也向上而去。
纯白无瑕的门扉之后，或曰天门之后，是为梦境神龛。玄家道人称之为天庭，一因万千仙神居于斯，二因「道」存于此。
跟着芍药偷渡进来的望舒有幸见到其后的光辉之景，纵是那玄家道人居士也无几位能至此境界。
「此处称作何境？」
这是一片盛满光辉果实的园圃，每一颗饱含光芒的果实皆是那般摄人心魄。
「光辉园圃，顾名思义。」
的确，当得起这份名号。
玄家称此为天庭，芍药称此为神龛，望舒起初还以为能看见连片的仙宫宝殿，没成想却只有这类空灵的地界。
这倒也对，若是天庭皆如众人所想，那反而落了俗套。
「就选这里吧……」
芍药领着望舒坐到一颗光之果树下，这场景倒有些「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的韵味。
望舒芍药倚树而坐，果实的光洒于其身，真有些修道者的样子了。
「『冷咧似冬日，沉静如新雪，月光领旅者入梦。』」
记忆具有力量，语言亦有力量，记忆是心灵的语言，语言是思维的记忆。
望舒念出芍药先前教予她的祝辞，周身确实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月相」，或曰「月」之术，是关于冷寂、平衡与指引世间迷惘之魂的法则。此法则司掌着尘世与梦境中一切有关「月」的概念，道就在其中。
「欲施展术法，需晓其机理，需配其素材，需遵其流程。」芍药朗声道。
「所以，玄家之术法非平民可以施展，他们既无术法之知识，更无得以配齐术法仪式素材的物质基础。」
望舒如今很能理解这点，祝辞经文晦涩无比，仪式所需的素材亦极其昂贵。上一次，望舒不过想学芍药一般试试隔空取物，结果烧了一堆名贵药材，毁了一大堆银器，才将桌上的茶壶移动一寸。
难怪各郡的道观皆在疯狂敛财，望舒也理解了。
「这亦是大洛千百年来，术法对社会生产力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促进作用的原因。」
谈个术法也能讲到社会生产力上，芍药是真能吹啊。
「对了，芍药，宇文江生白天说的东西能信吗？」
虽说自己已经信了，但这种玄之又玄的事还是要听专家的建议。
「难说……不过，我近来又想起一个可以测谎的术法，下次可以试一试……」
「你这修仙修得可真搞笑。」人家苦修数十年也不得要领，而芍药随便一回忆就又会了个新术法，望舒彻底绷不住了，「你还真如柏拉图讲的『学习就是回忆』啊？」
「是啊，所以我才讲『记忆就是力量』嘛！」
真能圆，说话滴水不漏。
「不过，暂且不谈那宇文江生的话是真是假，他这人本就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若是假的，说明他无情无义，真落得个『欲成大事，至亲可杀』的境地。若是真的，那就更可怕了，轮回会使他失去一切非自然施加于他的道德枷锁，而且他亦无惧生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听起来相当吓人呐！
「这些都是推测，不是吗？若要怀疑一切，但世上还有什么不能怀疑的？」
芍药耳朵一竖，尾巴一摇，脸上露出微笑，望舒一看就知自己又落了套。
「若我正在质疑，就说明我在思考，那么『我在思考』这件事就是不容质疑的。若我质疑『我在思考』这件事，就意味着我否定了我作出的『我正在质疑』的思维决断，那也意味着我什么都未质疑。」
吹个牛，连笛卡尔也搬出来了！
「真要人亲命！」望舒骂道，「人生在世就这么猜来猜去，还有王法吗？还有诚信吗？」
「博弈嘛，自然如此，既是心理战，又是信息战。」
扯了些与术法无关的东西，望舒头顶上恰好落了个饱满的果实，将之砸得生疼。
望舒气愤地拾起那枚晶莹剔透、表里放光的果实，嘴里还在碎碎念：「我又不是牛顿，这果子砸我干嘛？」
本是句调笑话，然望舒定睛一瞧，这果实还真像个发光的苹果。
「嗯？啊？」
望舒就喜欢啊来啊去，芍药配合地问道：「望舒少主，怎么了？」
「芍药，这果园原来不会叫『伊甸园』吧？」
「还是说这地方是照着『伊甸园』修得？」
「不应说是此处像『伊甸园』，而应说是『伊甸园』像此处。」
颠来倒去的经典回答。
望舒这时才静下心来好好观赏这园圃。盛满光辉果实的园圃总能予入梦者以平静，这里或许是梦境神龛中最为平和的地方。
环顾四周，领会园中神圣的氛围，望舒得到了一个结论：「此处有大秘密啊！」
嗯，其实是一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