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望舒立刻认识到,帝相两派并非水火不容。自己先前对世家望族间的关系有所误解。
望族间斗得再厉害也只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大洛的上等人们在某些议题上有着出奇一致的利益。
「朝廷想对茗郭动手?」
「嗯,难怪坊间会传欧阳姐姐乃当世豪杰呢!」
这话听着像是讽刺与挪揄,望舒忍住了回嘴的冲动,只是道:「茗商集团是犯了众怒?」
「差不多,茗郭那地方是『天高皇帝远』,郭内的土财主比朝廷的郡太守还大。」
「那帮商人囤了那样多的钱粮,养了那样多的部曲,莫不是想翻天?」
真是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谓「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掠之于商」,这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如今她欧阳望舒也要成这些官老爷们的帮凶了。
「澹台小姐,那朝廷想如何处理呢?」
「我们…哦,不,是朝廷准备『双管齐下』,先来一波『顿纲振纪』,后加上欧阳家茶叶的『步步紧逼』。叫那茗商集团作『困兽之斗』,最后好来个『瓮中捉鳖』!」
澹台月出不愧是望族第一神棍,讲起话来一套带一套。
「我欧阳世家自然是拥护朝廷。」
除了这话,望舒也没其余话可讲。宗政澹台家的大佬早就安排好了,澹台月出这不是与她商量,反倒像来通知一声。
澹台月出闻得此言,便是眉开眼笑:「欧阳世家有欧阳姐姐在,当是振兴有望。」
「我与姐姐讲一句真话……」
那澹台月出神神秘秘地靠过来,望舒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但还没躲过其耳语。
「天道有常,阴阳相生,有为器用,有为道用……」
「在世家望族的料想中,欧阳世家从来不是威胁,欧阳姐姐应该明白……」
欧阳世家的确不是威胁,但她这句神神叨叨的话就很像威胁!
「欧阳姐姐,欧阳哥哥,两位告辞了。」澹台月出拱手作揖,而未行女子揖礼,「往后一些时日,我许是要闭关悟道,就不能常来拜会两位。」
望舒芍药表面上毕恭毕敬,实际却怀着送瘟神的心态送走了这么一位澹台世家千金、当朝宰相独女、官至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千载难逢的修仙奇才,与宫中府中往来无阻的社交达人。
「方才那澹台神棍讲的话是什么意思?」
「望舒少主,澹台月出的意思该是,欧阳世家已然处于半绝嗣状态,在这世家望族争雄的大洛,我们做不了棋手,只能当棋子。」
望舒一听很是气愤,但一时间又无法反驳。欧阳世家之小宗几乎皆是废物,有些亲戚甚至都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准,澹台世家对欧阳这些小宗之了解比她这欧阳少主还清楚。
想到此处,望舒无奈地深叹一口:「我欧阳望舒是孤家寡人一个,被这些大族欺负不正常?」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不对味呢?哪来的孤家寡人?
「望舒少主,您有整个欧阳府作后盾,芍药也会竭力相助。」
「行了,你这狼仆此时倒会表忠心了……」
望舒手撑着脸颊,正是焦虑之际,眉头突然一展。
「诶?我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
望舒闪灵光,芍药就生冷汗。
「宇文江生那不知生死的小鬼先前有讲,他在轮回之中次次皆斗不过欧阳,这岂不是说明欧阳混得比宇文好?」
「这……」芍药一时无言。
说得还真他【国骂】有道理!前提在于宇文江生不是满嘴跑火车。
「望舒少主,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仙玄之事上。」
「这话不该由你这玄家启明星讲……」
这时,苜蓿与青蒿自那后院而来,她们当是在池水旁试育植株。
「芍药少爷,真如您所讲,这水是有些玄妙的功效!」
青蒿为医者,通些仙玄之事,但毕竟不是专业的,识不破芍药的鬼话。醉仙茶之关键在梦中之土,而非后池之水,以水种茶是芍药放出来的烟雾弹。
就目前来看,这烟雾弹确有其效。据常在两地跳水往返的丹参讲,通泽郡内总有些毛贼专偷欧阳茶楼茶园茶庄的水,有时连泔水也不放过。
「青蒿,院子的药田辟好了?」
「禀小姐,有这后院仙池的滋养,纵是凡药也可种成仙药。」
真有如此玄乎?
「这小事就不谈了,先谈谈最紧迫的大事。」
医药之事望舒不懂,但可惜她欧阳家需给皇帝治病。虽然望舒目前还是没搞懂那宇文江生为何建议治好皇帝。
「青蒿,这寻医的皇榜到底怎么揭?是闻鹿鸣去揭,还是欧阳世家去揭?」
「自然是欧阳世家去揭,婢仅是青蒿而已。」
青蒿晓得其中利害,闻鹿鸣一旦消失就再也不能回来了。若是他回来了,也有人会再让他消失。
「青蒿讲得对,」芍药又摇起了尾巴,「宇文江生想让欧阳世家占下这份功劳。」
「可这说不通呀?」
「治好皇帝真的是功劳吗?我瞧这宗政澹台为首的帝相两派,与那虎视眈眈的东方宗室,个个都在等着皇帝咽气!」
「望舒少主,这您可就太狭隘了。」
芍药一连数问:「宗政世家显赫于朝是依仗于谁?澹台世家又是如何稳坐高台而不倒?缘何东方宗室能享这么多年的清闲?」
「皇帝尽力维持着朝廷之中的恐怖平衡,不教相派势弱,不教帝派占优,为的就是稳定。」
「于各大望族而言,混乱意味着风险,只有他们底下的那些附庸才想攀缘上升的阶梯。」
「或许如此吧。」望舒不以为然道,「可这老皇帝再能,也只会玩权谋。权谋有用之处,皆是规则制度不全之处。」
「一个需要君主个人魅力与权谋维系的大洛根本就是空中楼阁,长久不了!」
「那望舒少主的意思……」
「自然是把那老皇帝治醒,欧阳家还没到可以安稳度过乱世的程度。」
「我还以为您想给大洛盖上最后一抔土呢!」
「我非圣贤,保全自己后才敢谈什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