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江生?」
欧阳望舒的语气中带着二分迷惑,三分不解,与五分厌烦。
「你怎么在这?」
「南宫世家的情报交易平台,我宇文江生怎会不知?」
自那枫红之下,淡白几近无色的宇文江生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想与望舒作个揖,却直接被避开了。
「所以你就是装死?」望舒还是没能搞清楚情况,「但又是如何做到的?你不是还躺在断狱司里吗?」
「望舒小姐,这幻境可也是个梦境呐!」
「芍药公子定与您讲过仙境与天庭的奇妙之处吧?」
这么一讲,望舒就突然回过味来。
「对啊,我怎么会碰上你,还能看清你的样貌……不对,等等……」
望舒这时才发觉,这宇文江生周身轮廓淡得发白。
「鬼呀!」
望舒立刻就嚎啕起来,她这才是真正的鬼哭。
嚎了一阵,望舒又意识到有些不对:「诶,纵使是鬼,那也该是一团白雾啊,怎么会是你这幅模样?」
「望舒小姐,这说明我并非完全离于尘世。」
什么意思?半死不活?
这宇文江生讨厌就讨厌在说话只说一半,与那澹台月出是两种不同意义上的谜语人。
「够了!」
醒时世界里,望舒还顾及这宇文二公子的脸面。如今在梦里,她也便懒得再同这不知真死还是假死的鬼影谈什么礼节了。
而且,望舒瞧这宇文江生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就知晓他刚刚在看自己笑话。
「管你是死是生,莫要在此与我纠缠。」
望舒直接从这宇文江生的白影旁绕过,径直往那挂满符节的木架而去。
这一排排符节上书得依旧是竹文,望舒这次却是没带芍药来翻译。望舒还算聪慧,连着恶补了几周的竹文,已能认出个大概。
「他【国骂】的!一个论是非的八卦台竟有这么高的门槛,也不知这些人都在装什么先生!」
望舒艰难地逐字硬啃符节上的信息,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刻不停。这种情形唤起了她不知何时做阅读理解的痛苦记忆。
纵是下了些苦功夫,部分生僻之字词望舒依旧不得识,她只能拿起幻境中备好之笔墨,将其书到自己手上。
可惜望舒细胳膊细腿的,写不了几句。
「呦呵,我们家望舒真挺聪明,仙境天庭内带不进亦带不走外物,将这些写到自己身上倒是规避了这一规则。」
「甚妙,甚妙!」
宇文江生的确是个甩不掉的牛皮糖,望舒先前这么不给脸,他还颠颠地硬凑过来。
「打住,什么『你们家』?别在这给我套近乎。」
望舒厌烦地叱道:「滚远点,别打搅本少主办正事。」
说着,她又在手臂上写了一小句竹文。
「这个词意指『业火』,这符节是想讲刹伽叶的渡学僧侣……」
宇文江生似是未听见望舒之警告,甚至还在旁边指点起来。
「嗯?」
望舒狠狠一瞪,才把这话唠的宇文江生盯停。
眼见着宇文江生跟在苍蝇一样在旁边乱嗡,望舒实在没法,只能把手头的事全部停了下来。
「服了你了……江生公子,您到底想指教在下什么?」
「望舒小姐,您不想知晓我在尚衣局里的那出戏是怎样唱得?」
「不想。」
或许本来是想的,但一想到宇文江生必会说谜语,望舒就失去了求知的欲望。
「真不想?」
「真不想。」
「确定不想?」
「得了,别贫了,要讲你就快讲!」
「哈哈哈,既是望舒小姐想知晓,那我便也不藏了……」
宇文江生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是清个什么劲。
「我于诸史中穿行,当然是得了不少学识。玄家之术法,渡学之咒文,甚至西方群山另面的诸国度我亦有所了解。」
「有了知识,也便多了些保命之法。所谓『法身融万千道,报身结灵明果,应身化诸形体』。躺在尚衣局的是我之『应身』,如今置身梦境的是我之『报身』。」
「所谓『形体虽灭,灵明不灭』,也算一种不生不灭吧……」
望舒听得满头问号。她一是搞不清楚宇文江生在说什么鬼话,二是搞不明白宇文江生为何要与她这个麻瓜谈魔法。
而且,宇文江生这一套说法不似玄家,反而更有些渡学的意思。在一个玄家道人横行的大洛里信奉渡学,宇文江生真是个邪道。不如说,他在各种意义上皆算邪道。
「灵魂出窍,然后回不去了?」
「嗯?嗯……」宇文江生似是有些惊讶,而后陷入沉思,「可以这样讲……」
那不就是鬼嘛!
想到这里,望舒也理解了宇文江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托梦,于鬼而言,定然是必备技能。
「江生公子,您这出戏的代价可不小,为成就欧阳之大业,都把自己玩『涅槃』了。」
「呵呵呵,这样不好?」
「如此一来,我便可超脱形体之桎梏,不陷尘世之囹圄,往来无拘束,不借外物逍遥而游了!」
倒挺乐观,把孤魂野鬼的浮萍生活畅想得如此美妙,望舒还是需要佩服他的。
宇文江生越讲神色便越发狂热,活脱脱像个疯子:「望舒小姐,我如今却是知晓玄家道人为何穷尽毕生而求升仙了。」
「形体为浊,灵明为清,清浊已辨,只余灵明的我真是无比轻盈呐!」
糟了!这鬼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见势不妙的望舒立刻祭出高价买来的符节,念动祝辞,逃了出去。一阵浓重的烟雾遮蔽视野,再次睁眼却是欧阳芍药那双隐隐发光的宵色眼瞳。
「望舒少主当是误入梦境神龛了。」
「梦境神龛?我…躺了多久?」
「七个时辰。」
「七个时辰?」
然而望舒只觉着在那幻境中待了片刻。这梦境神龛,所谓的天庭,还真符合「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规则。
将身子自芍药之双腿上抬起,望舒见到苜蓿、青蒿二丫鬟也候在此处。
「原来如此,芍药少爷,婢已了解。」
「不愧是神医,一点即通。躺在宫中的皇帝就是一直处于望舒少主方才那般状态。」
望舒眼皮一抬,只见青蒿那双眼炯炯有神,似要将自己看透。这种眼神……怎么有种看小白鼠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拿我做实验?」望舒有些气愤。
她在梦里撞鬼,外边的「自家狼」却把她当教材。
「望舒少主,您不是说要让我们在入宫前做好万全之准备吗?」
芍药眯眼微笑:「我们这是在坚决贯彻您之指示呀!」
这狼仆又在公报私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