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是被宇文江生的魂给拘过去了？」
「没错，宇文江生还抓住我大谈一通玄学，什么『三身』，『生灭』之类的东西。」
欧阳望舒撞鬼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先前在通泽郡入梦时撞过几回，这次已经算是相当镇定。
而且，虽说望舒基本只学了最简单的「月」之术，但她也算是入道了，入道者入梦撞鬼那不是常见得紧？
「芍药，宇文江生现在究竟算个怎么回事？活又不活，死又不死的，真晦气。」
「他这是梦境之灵明游离于尘世之形体以外，也算一种超脱尘世吧。」
「那他与无名门扉之廊里游曳的鬼影有什么区别？」
「本质并无区别。」欧阳芍药答道，「凡有形体，鬼存灵明，仙得其道。并非所有凡者之形体中皆可诞生灵明，并非所有灵明皆可寻得自己的道路。」
「宇文江生以灵明作为其存在的本质，成不了仙，只能做所谓的『鬼』。」
又是一大堆玄家之话术，望舒晕了。
「咳咳，这些我大概能懂……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灵明』究竟是什么？」
见望舒连灵明都不懂，芍药即知晓她刚刚什么也没听进去，更清楚了近段时间她皆在假装修道。
「望舒少主，术法可得好好学习，它是一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学问，是试图诠释真理的一整套理论体系，而非什么戏剧评书里什么乱七八糟的……」
芍药又来劝学了，望舒不想听他说教，直接捂住那一口狼牙。
「唔…嗯…呜……」
僵持了一会，双方达成妥协，芍药便乖乖地给望舒介绍：「存在有三重本质，形体之上是灵明，灵明之上是道路。第一重是土壤，第二重是花朵，第三重是能从土中开出花来的道理。」
「尘世中的存在是形体，梦境中的存在是灵明，高于一切的形而上者就是道。由形体而生灵明，由灵明而得道路，此即证得功业，此可羽化而登仙。」
芍药自己讲得心潮澎湃，但望舒依旧听得云里雾里。见到望舒紧缩的眉头，芍药深知，她完全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望舒少主如若不能理解，便将其看作『肉体、精神与灵魂』吧……」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所以，说白了，那宇文江生就是深知凡人的极限，现在不做人了？」
虽然这话听着诡异，但芍药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无形体而有灵明的凡人如同无根之萍，装『鬼』装不好就容易真把自己变成『鬼』，就像躺在宫里的东方皇帝。」
「说起来，这种状态倒与中了仙尘无法醒来的凡人一样。」
总算是讲到了点子上。
「芍药，这就是你敢揭皇榜入宫治病的底气？」
「正是，望舒少主。」
芍药或许是个假的玄家，但却是个真的梦境大师。
自入洛京城以来，芍药几乎夜夜皆会踏入那片梦中的光辉园圃，拜会那缕困于梦中的灵明。
望舒在宇文江生的「托梦」中一觉睡了七个时辰，醒来已是丑时，再过不了几个时辰，起居台就要派狼到欧阳府寻医了。
「待会，你把青蒿也带进宫里？」
「自然如此，我懂梦而不懂医，我负责叫醒皇帝，而青蒿负责治好皇帝。」
「因为皇帝的病不完全是『病』，但却仍是『病』。」
「行了，别在这给我玩什么谜语、双关，还是什么脑筋急转弯了！」望舒已经被这些有的没的搞得心力交瘁，「我现在要去好好休息，点卯之前不想再『做梦』……」
「……」
「先生，津渡郡的仪式已然完成。」
「以后少用些仙尘，宇文世家的香囊特性已经人尽皆知，再用易被发现。」
「遵命，先生。」
洛京西城一家戏苑深处，对外宣称闭关的澹台月出正候于此处。玄家道人的闭关修道总是拥有最高的优先级，与之一比，尚书台右仆射的公务也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过，这正合澹台月出之心意。尚书台有她父亲与两位兄长在管，完全无需她一女子再插手。大洛的朝廷从来不属于澹台月出这般女子，她更愿升入仙境天庭，求得真道。
澹台月出能受世人敬仰，并不完全出自澹台世家之显赫，而更是因为她极高的术法天赋。她依靠着修道与研习术法才得以于此世立稳身姿，从而避免泯然芸芸世家女子之间。
「先生，欧阳世家之芍药已然入宫。」
这家戏苑名义上属于澹台的某一附庸，澹台月出将此作为澹台家修玄求道者的基地。
澹台沧海先前要澹台月出去掺和宫中邪道之事。要管此事，明着的尚书台右仆射身份倒不如暗着的神秘修道人身份更管用。
所谓「大隐隐于市」，西城中皆是戏酒勾栏一般被大洛仕人贵胄斥作「下贱」的地方，谅他们也不知丞相最宠爱的女儿竟喜欢在此修道。
「启明星果然有过人之才，敢去治那老皇帝的病，不可小觑。」
「先生，皇帝的病真能治好吗？」
澹台月出面前这位修道者不在玄家系统之内，但他修得也是玄家之术法，算个广义上的玄家道人吧。
「绝无可能。」
澹台月出十分清楚皇帝的情况，玄家上师赐给澹台世家的仙丹全在她这里。
「一个凡人嗑了那么多的丹，还能撑到现在，这已经算是仙迹。」澹台月出盘腿而坐，作悟道状，「连我都不敢乱嗑那上师的仙丹，老皇帝却把它当饭吃。」
「不出问题就怪了。」
澹台月出同自己人讲话总是不拘一格的，不玩玄家内部之乎者也那一套。
这澹台家的道人也已习惯自家先生的风格，道：「先生，您何时去拆穿玄家仙丹之骗局？」
「等万寿帝君升天再说。启明星已然现世，他那老头还能撑多久？」
「上师还在，我们就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
几位道人在这戏苑深处之精舍依照仪式所需点好蜡烛，焚仙尘作香，澹台月出这是要重踏仙境天庭之途。
「形体向下，灵明向上。我之灵明终要一直攀升，以达天庭之彼端，道之所在。」
「而这尘世有道，也有器。道器之争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