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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内耗指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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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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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我或者家人生过什么令人感到恐惧的疾病,而是在我小时候,每当我生病时,我便会感到恐惧,感到不安,感到母亲那狂风骤雨般的谩骂和指责会让我病上加病。于是我常常自己忍着病痛,不到万不得已,我是断然不敢也不会告诉母亲的。 在看过【爽文的女主】那一小节的朋友,想必知道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就发高烧,母亲独自一人撑着个破伞,冒着瓢泼大雨连夜把我送到医院的悲惨故事。这个故事,母亲至少跟我说了上百遍,每次说起这个故事,她都咬牙切齿愤恨地骂着奶奶那个“老妖婆”,骂完奶奶不解气,又开始愤恨地骂罗家门,骂完罗家门往往还是不能解气,便开始骂我:“你们罗家门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你没事生什么病?本来他们就盼望着我们没有好日子,盼望着你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出生就开始给我找麻烦,我这边要干活要赚钱还要伺候老妖婆一家,那边你还给我添乱,我看你是活腻了,你没有活腻你怎么会生病?你还挑日子生病,前几天不下雨你不生病,一下雨你就生病,你就是想让他们看我笑话,你这个贱胎!” 于是我这个贱胎,便不敢轻易生病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熟睡,突然被肚子抽搐的疼痛疼醒了,仿佛电钻在搅动我的肠子。我疼得在床上满床打滚,依然不能减轻肚子疼,我又疼得下床,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着肚子,想把身体的所有力量都压在肚子上压过疼痛。但依然无济于事,疼得我直冒冷汗。我又从地上艰难地起来爬到床上捂着肚子,在床上又疼得受不了,又爬下来蹲在地上弯着腰捂着肚子,如此反复,但我始终不敢去吵醒已经睡着休息的父母。在迷迷糊糊之中,我不知道是被疼晕了还是累得睡着了,终于失去了知觉解脱了这份疼痛。等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现身体竟无大碍,昨天晚上那钻心的疼痛仿佛做梦似的。我不放心地按了按肚子,肚子竟然一点都没有痛感。 我感到如释重负,但也感到害怕。害怕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害怕今天晚上明天晚上每天晚上都会把我疼得死去活来。于是年幼的我,掏出了日记本开始写起了“遗书”,在“遗书”中,我记录了我这“悲惨不被理解、不被偏爱”的一生,又记录了昨天晚上那疼痛的感觉是如何强烈,又记录了虽然疼痛了一个晚上,但上天可怜我这个没人爱没人疼的人儿,暂时没有收我这条贱命,让我还能有时间坐在房间里记录下这短暂一生中的诸多遗憾。我把“遗书”藏到抽屉最里面,希望在我被疼死后,我的父母看到这封“遗书”,能对着我冰冷的、饱受折磨的身体大声自责、痛哭流涕。 写完“遗书”的那天,我心满意足、视死如归地躺在床上,等待夜晚的降临,等待死神的到来,等待疾病将我带离这个我已没有留恋的世界,等待死亡带给父母无尽的懊悔。 一天又一天,我照常睡觉起床,肚子再也没有钻心地疼过。我没有死成,我的“遗书”也没有完成它的使命。 还有一年夏天,我中暑了。找遍了家里每个角落没有发现藿香正气水,我便又只能忍受中暑的难受。那天吃晚饭,虽然我全无胃口,看到一点点油腻的饭菜都想当众呕吐出来。但一想到我若是生病被母亲知道,她那不耐烦的眼神、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指责,那恶狠狠恨不得让生病的我赶紧去死的谩骂,我便只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着少油的青菜把一碗饭哗哗哗扒到嘴里。然后假装没有生病时的神态,用矫健的步伐快速躲进了房间里。 刚把房门关上,恶心的劲头就从胃里冲到了我的喉咙,我立马扑倒在垃圾桶上稀里哗啦吐了起来。我还不能吐得很大声,强压着声音小声吐着,我害怕母亲听到我的呕吐,就能猜出我生病了,她便要暴躁地敲开我的门,然后指责我为什么要在他们这么忙的时候还生病给她添乱,她一定要凶狠地把我骂一顿,然后把罗家门骂一顿,再把奶奶那个“老妖婆”的故事扯出来再狠狠骂一遍,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会把我送去卫生院。等把我送到卫生院输液,她一定还要再当众骂我、骂罗家门、骂老妖婆一顿方才解气。一想到这些,我便万万不能让母亲知道我生病了,我就算死,也要死得安安静静,千万不能给她增添一点麻烦,不然她非得在我的葬礼上把我的遗照一脚踢飞,然后开始骂我,骂罗家门,骂老妖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简直就像《盗梦空间》里设计的旋转画面一样,我看到天花板在快速旋转,我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我在床上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我没有一丁点挣扎的力气了,我无力地躺着,想着明天的报纸头条会登出《一女孩因生病害怕被母亲谩骂而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这样爆炸性的新闻。那时我躺在床上早已死透,我家里被蜂拥而至的媒体挤得水泄不通,母亲想要逃也无处逃,无数摄影机摄像机对着她咔咔咔一顿拍,她流下了鳄鱼的眼泪,忏悔了她以前的行为,恳求大家,恳求已经死去的我能原谅她。 想到这里,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只不过我跟我父亲一样生命力旺盛,我又没死成。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中暑的症状竟然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觉得头还有点重,其他基本已经恢复。看来睡觉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它能让生病的机体在睡眠中自我修复。 等到了我再大一些,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了裤子流血的尴尬情况。不过这次我并没有认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因为在学校里,已经有生活老师给我们这群女同学对月经进行了一些科普。虽然对月经有了一定的认知,但是我害怕它的到来并不亚于害怕我生病。它的到来,意味着,每个月母亲要给我买卫生巾。我是断然不会去麻烦母亲的。 于是在最初来的那几次,我便偷拿我母亲的卫生巾。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偷了,我通常一天只偷一片。好在那个时候月经刚开始来,并没有非常大的量,通常一天一张也能承受住,而且一般来三天左右就差不多了。所以在母亲那一堆卫生巾中,偶尔偷拿两三片应该不会让她发现。我们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地在我来月经这件事上没有相互干扰。不过过了差不多一年,我就发现一天一张卫生巾已经承受不住月经量了,我差不多每次需要用一包的量了。这绝对会引起母亲的注意,她若是知道我来了月经,每个月都有这么麻烦的几天,一定会揪着我的耳朵谩骂我,然后说弟弟是个男孩不会来月经,多么让她省心。 于是我便把原来用来在学校买中饭的钱偷偷省下来一部分,每个月去小卖部偷偷买卫生巾。每次来月经,在家里的厕所换好卫生巾,我还会用塑料袋把脏的卫生巾偷偷藏到裤袋里,把它丢在我房间的垃圾桶里,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又赶紧把垃圾去丢掉,唯恐被我母亲发现。而我母亲,即使到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时,她也没有问过一句“你有没有来月经”,也许她早就发现了,只是她懒得来问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 这个不敢生病、害怕生病的恐惧心理,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克服。即使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也有能力能够自己支付医药费,但若是要我现在在母亲面前生病,她虽然已经揪不动我的耳朵,但是她的嘴依然还是那么毒,她说的话依然还是那么难听,她的唠叨声依然还是那么没完没了。我很害怕麻烦她,不止是她,我害怕麻烦任何人。 虽然母亲对已经虚弱得没法动弹、只能送去医院看病的我恼羞成怒、暴跳如雷,虽然在把我放在自行车后面的座椅上,她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还在骂骂咧咧,虽然在看病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骂得更为凶狠,但是到了楼下的蛋糕店,她还是会为刚扎了针的我买一个甜蜜蜜的小蛋糕,还是会为了让我能喝得下中药跑到街的那头给我买糖果和果冻,还是会一边继续恶狠狠地骂骂咧咧,一边给我煎中药看着我喝下去,还是会为了能让我快点好起来,把煎好的中药渣子在大晚上倒到马路中央:“跨过去的人越多,你这病就好的越快。你这个贱胎给我快点好起来,别影响我赚钱。为了给你看病,你看看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你看看你还费了我多少钱......” 母亲骂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沉沉进入梦想。 我知道,梦乡会修复这生病的身体,也会消减我害怕生病、害怕被母亲发现我生病了的恐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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