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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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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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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禄思索片刻,笃定地问道:““夜魔之刃”阁下,不知您有何贵干?” 灼烈的阳光毫无滞涩地穿过黑影,仿佛那只是虚幻之物。 “一个提议。” 保禄听后没有马上表明态度。他沿着石青色的花园小径,微微眯上眼,沐浴着午后饱满而不刺目的阳光。拉斐尔亦没有着急,挪至花丛边的大树荫蔽处。那些大树枝繁叶茂,与姹紫嫣红的花团一样饱含活力。 保禄含笑地开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这几天让所有神职人员留在城内。” “昨日的纵火是你们教唆的?” “我不是那种人。” 保禄抚平披肩上的褶皱,继续走着,他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如果我们都留在城内,您所策划的行动的伤亡会降至最低,还能躲过后续的追杀,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很符合你们的宗旨,您还真把自己标榜为某种守护者了?” 那道黑影待在原地,没有动弹,像是被困住了。 保禄继续说:“您注意到这里的人对外来者有些许敌意,于是猜测我主光辉的播撒会因此陷入困境。所以在进行一个对贵族们不利的行动前,您决定先到这来,给出一个提议,或者说邀请,希望我遵循传播教义的本心,同意您的条件。” 说罢,他拐进园圃的小径,弯下腰,贴近花丛,像是在轻嗅一朵绽放的鲜红玫瑰,又好似在细数不再含苞的花朵,不再关心拉斐尔的存在。 望着忽视自己的保禄,拉斐尔并没有意外。保禄在荒原旅客的资料上便是一名智慧、温和而又有些琢磨不透的虔诚祭司。 当初,在了解到对方对花卉的热爱后,一些荒原旅客的成员专门就这个古怪的爱好进行探讨,试图借此摸清保禄的圣术水平,却争论不出所以然。后来,还是他们德高望重的首领叫停了这项徒劳的工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好。”他这样总结。 拉斐尔可不会在这里干等下去。他再次开口:“所以,您的答复是?” 保禄仰起头,直视天空中的烈阳,右手在胸口画出标准的圆形,最后在正中心点下一点:“为吾主的光辉得以早日普照大陆,我同意。唯光明不逝!”他的身影与身后淡紫色的苜蓿花丛重叠,霎时有些模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保禄将目光投向树荫下那个跟纸片一样薄的来访者:“传闻荒原旅客的“夜魔之刃”只有在为别人传授经验和知识时才会说得多一些。” 拉斐尔不明白对方的意图,礼貌地回答:“很显然,您不需要我的传授。” 保禄笑着摇动花白的头发:“我也没比您年长几岁,况且,了解的知识越多,就越感觉自己距离真理仍是遥远,越觉得自己应该多了解别人的想法。比如,我很好奇你们现在会不会因为没有参加那次战争感到后悔。” 黑影一闪,来到保禄面前,保禄并未有害怕的神色,反而更加温和地直视对方。 “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不后悔。” “你们的信念比我想象中的更牢固啊。可是,当年山地行者不就参战了吗?” “他们是背离组织的叛徒,我相信每个群体中都会有不履行承诺、背弃自己许下的诺言之人。” 保禄当然知道对方在影射那些参与奴隶贸易的教士。他没有动怒,眼角带笑,看了拉斐尔一眼,仿佛在说荒原旅客本质上与教会没有太大区别。 此时,他们正路过一片白蔷薇的园圃,远远地能望见一点不和谐的红色。保禄的手心闪过一抹炽亮的光,拉斐尔迅速与他拉开距离。总主祭手中的光膜缓缓缩小,光线似流水般倾泻而出,洒在猩红的蔷薇上。百灵的一声啼鸣后,那朵蔷薇已被染成白色,与其他花瓣一道在微风中摇曳。 保禄自顾自地说:“你们的行事原则与我主倡导的教义别无二致,但在具体的方式上,却大有不同。” 拉斐尔背对保禄,沉声说:“我不是来听您布道的。” “那您大可离开,何况我更希望你是来向我做告解的。” “我没有需要忏悔的事。” “从一介平民到荒原旅客的副首领,这个过程中难道没有一位无辜者因你丧生?难道没有一次,你的灵魂与良知都在明确反对你的行径?” 拉斐尔转过身,他们之间隔着数块被平整划分的花圃,各色花朵在碧绿青草的映衬下格外灿烂。“我不需要向任何人忏悔,除了我自己。” 保禄踱步到拉斐尔身前,在几步之外停下。 “主知道这一切,勇于说出则更能彰显你的悔意与诚心,亦能让那些升入天堂的亡者听见你的声音。主会谅解一切,你的身与灵会因此得到宽宥与洗净。绝大部分人不愿意向他人诉说自己的罪孽,这是自然的,但在面对我们的时候,这种天然的不信任却是不应该的。作为主的代行者,向我们忏悔就是在向主忏悔。” 拉斐尔那道黢黑的投影没有退缩。“如果真的有一位全知全能、创造万千生命的神灵,那这个世界恐怕会单调不少。” 保禄一声叹息:““祂是一切的开始,是一切的结束,亦是一切原因的原因。”祂的力量,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任何词汇都会黯然失色。也正是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这个世界才会如此难以想象得多彩。你难道没有思考过,没有生命存在的地方为何会如此荒凉?我们人类誓死守护自己珍视的事物。主理解这些,同时希望我们能走向正轨,便给予更多。主怜惜生命,才会创造并赐予有罪的人类这美好而缤纷的世界,这通往天国、映出天国之影的中程,并指引我们利用这一切在生的苦难中创造更美好的事物。” 拉斐尔没有回答,依旧伫立原地,如同柯伊诺尔厚重的城墙般,从未退后或坍圮。 保禄审视着纹丝不动的黑影,忽地收回了视线。他摇头笑道:“算了,我一向遵循“一次不能说服,那便与之共处”的原则。能被轻易改变的色彩绝不是真正的美。至少在这一方面,您值得我的尊敬。” 两人并肩在花园中漫步,仿佛从未有过争执。树下的光阑如同天国的圣咏为这一场景增添色彩。如不是那黑影多少令人有些惊惧,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幅由伟大画师细描而成的告解图。 草地上,教堂塔楼的影子逐渐拉长,繁花为彼此扑上妆粉,尽责的敲钟人在高处用力敲击,层层叠叠的钟声呼唤着离家的孩子回到身边。黑色身影向保禄行了一个阿尔达式的道别礼,溶解在花草树木间。 保禄又是一声叹息,但这一叹很快与那道身影一样匿于无形。 ………… 在柯伊诺尔,几乎每户人家都储备了过夜用的蜡烛。当屋内的亮光盖过屋外,燃烧着的蜡烛总会匀出自身的光明,送予堕入昏暝的街道。夜幕降临时,路上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疏,最后只剩下放浪形骸的无家可归者。 靠近城门口的酒馆二楼,诺茨和维尔托正待在房间里。整个下午,他们一起聆听诗歌与琴声,品尝柯伊诺尔的美食,聊着城里的趣闻,已经对彼此十分熟悉。现在,诺茨正在教维尔托下亚诺大陆上流行的兵棋。这种棋可供两人或四人消遣,规则简单却变化多样,很适合锻炼双方的思维。 维尔托双手捧头,盯着棋盘冥思苦想,对解开当前的乱局没有任何思绪。他不经意地往身边一瞥,发现拉斐尔已经回到房间,坐在边上观摩棋局,也可能是在想其他事。“他一下午都去哪了?”维尔托不禁这样想。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冒昧地询问。 诺茨出声提醒维尔托集中注意力,维尔托只好又换回先前的思路,炯炯目光仿佛要将棋盘戳穿。 天色愈晚,从窗户射入的阳光由金黄化作橘红,最后爆发出一息的光芒,将世界留给黑夜。棋盘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维尔托手忙脚乱地寻找蜡烛,诺茨在一旁打着哈欠。拉斐尔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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