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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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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红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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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年前,当弥尔顿帝国爆发内乱的消息传到南方,当时统治半个大陆、强盛至极的泰特斯帝国立即组织军队准备北征,一统天下。 通过现存的零星几首诗歌,人们能透过历史的尘烟,一窥当年出征时的盛况。 诗人们极尽修辞,用广袤的海洋形容壮丽的军容,用翻涌的波涛形容粮草的运输,用缭乱的星河比喻千万的利刃,用太阳的光辉形容闪耀的甲胄。那些飘扬的旗帜,在高昂斗志的伴衬下更显鲜艳;华贵的营帐从深林绵延至山麓;他们在河边歇息,升起的火焰足以熔断河水;行军过后的草地,被浩大的声势震慑,躬下身子表示臣服;苍鹰飞过上空,花费数日也找不到可捕的猎物,大地上尽剩下用餐后埋起的土堆。 史学家估计,除去提供后勤的人员以及跟随军队、想要在北方安家的平民,这支史无前例的大军共有十余万人,近五千匹战马,上千名掌握超凡力量的能力者。 他们在帝国西北乐苏达行省和达斯行省一带集结,在第二年的夏初,如同一股蓄势已久的风暴,向阿诺的方向推进。沿途的贵族心惊胆战,不敢有半点怠慢,无偿为大军提供粮食与住处。 然而,这支军队失败了。他们在通向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前止步。一片突然冒出的红色树林张开血色的枝叶恫吓来犯者。从不干涉人类战事的精灵试图扼杀泰特斯帝国扩张的野心,他们决意阻止任何妄图通过这片森林的人类,甚至不惜一战。 暴怒的帝国统帅下令进军,但在深入密林后,他便无故暴毙。最终,上万人因这一纸命令失去音讯,消失在帝国的疆域外,远离他们熟悉的世界。 侥幸逃生的士兵没有向同袍或上级讲述他们在里面的经历,将军们甘愿接受死亡的惩罚,余下的一蹶不振,终日饮酒,残了余生。 而这场被称作“血森林之难”的屠杀在后人不切实际的猜测和加工过的诗歌渲染下愈发扑朔迷离。 如今来到这里的探险者,虽没有丢失性命的,但似乎从未有人能够穿林而过,见到传说中的精灵国度。 帕里斯自从进入树林,便再没有开过口。成年以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恐惧。 染上鲜血、交错盘结的枝叶无情地讥笑踏入禁地的无知者,林中没有流动的风影,没有奔跑的生灵,蛰伏在地下和树梢的动物从不擅自发声。 血森林,人们一致同意这样称呼它,仿佛是一片沉入海底的远古丛林,被精灵们唤醒,移植到这里。它仍未褪去海底的寂静赋予它的烙印,死气沉沉,但就像大多数人坚信的那样,它似乎本身就具有生命。 森林不会浪费任何养分,从上至下,参天的红树、赤色的灌木、鲜艳的草丛将这里的每一处空间占满。 然而不知餍足的森林似乎嫌草地上的空隙还未被充分利用,又播种了密密麻麻的蘑菇。它们相互推搡,想要占领更肥沃的土壤,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浴血。可没等它们分出胜负,几匹马的蹄子就踏了上来,将它们碾得粉碎。 维尔托没有拜读过那些自称作家的骑士小说作者对血森林天马行空的描写和胡编乱造的故事,对这满目的鲜红只是略有不适。他盼着能早点出去,手搭住马鞍,频频从马背上向前眺望。血森林中的阳光尤为稀少,他有时甚至会看不清下面的路。 层层垒起的枝叶组成了一面密实的盾牌,坚不可摧。猛烈的盛阳对冥顽不灵的森林无可奈何。绚丽但无用的金色箭矢如同撞向岬角的桨帆船,被轻易地卡住。 看不清前路,维尔托转而用欣赏的眼光打量起近旁的一棵红树(其实泰特斯帝国的哲学家给它取的名字是血树),它与勒霍斯群岛生长在炎热地带的红树不同,它的每一块肌肤都是玲珑剔透的嫣红色,就像有人专门萃取了“花之都”芙洛斯的绮丽玫瑰为其染色。从深入地下的根部,到沐浴艳阳的篷顶,从攀援而上的苔藓,到巴掌大小的爪型树叶,一切是恰到好处、怡人的色彩。 “你到底认不认得路啊?”达莉又一次质疑起帕里斯识路的能力。这也不怪她,从用完午餐进入森林到现在,帕里斯一直捧着地图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似乎缺乏信心。 帕里斯叹了一口气,在骑鞍上转过身,将地图按在胸前:“地图标注得不是很详细,海蒙阁下告诉我们的路线没有参照,小屋的位置很模糊。我一直在调整方向,想找到正确的路。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走过的路,可能,并非完全正确。”帕里斯又说了一堆废话,大致的意思就是他们迷路了。 达莉面无表情,跳下马。“我早就说过那个老头干什么都喜欢弄得含糊不清。”她忿忿地说,夺下帕里斯手中的地图,扫了两眼,又扔了回去。 “看来我们要在这过夜了。”她像是放弃了,拿出东西开始搭帐篷。 帕里斯有些慌张,害怕老鼠、蟑螂之类小东西的达莉竟然不怕在血森林过夜,而当他看到其他同伴顺从的动作,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胆子最小的一个。 “可以,”拉斐尔应和达莉的想法,“到晚上我就能利用法术扩大视野,说不定能找到小屋。” 帕里斯只好认命,他把白马拴好,加入到搭建营地的行列。 夜晚的脚步逐渐响起,夕阳为森林披上的妆容正在淡去,深沉的紫色占据着一半的天空,一行人从闲适的状态脱离,尝试起新的寻路法。 帕里斯羡慕地注视着拉斐尔,他能清晰地觉察到向四周逸散的精神力。这些来自拉斐尔体内的精神力,每一丝都无比精纯,抵得上他自己全部精神力的大半。 莱伊家族的人在超凡力量的修习上一向天赋较差,即使和其他家族联姻也没多大帮助。帕里斯掌握的法术数量甚至无法凑齐五根手指,而且皆是低阶法术,仅在单打独斗的时候有些作用。 “那间屋子离我们不远,天亮之前就能赶到。”拉斐尔简明扼要地说。 “那就快走吧。”帕里斯收起艳羡的心情,号令众人。 借用达斯公爵在山地行者的队伍出发前曾说过的话,“在夜里走血森林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而现在就有这样五个人于群星暗淡的深夜在大陆最神秘的森林中匆匆赶路。 走在最前面的帕里斯此时忧虑万分,他一直害怕遇到小说中描述的无火自燃的蘑菇、吐喷瘴气的沼泽或是抽人筋骨的树妖,为此他还没收了维尔托打算用来解馋的鲜艳蘑菇。 他也曾后悔自己为什么不选择早一点出发。虽然伊赛罗山脉荒凉崎岖,但遇上这种诡异场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还可以选择绕道达斯公国最北方,乘船渡过斯特里昂海到北方荒原的中部,再往东走,就能抵达帕罗达斯。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有遇上浮冰和海兽的危险,可若有冰法师或水法师陪同,乘坐小型船只航行的风险并非无法接受。 “没想到出来一趟,我的胆子反而变小了,”帕里斯悲哀地想,“如果再这样下去,回去后弗朗西斯肯定会大肆宣扬,经过他的加工,全城人都要听信他的谣言了。” 当然,不同的人对同一处景色常有不同的感触。透过两棵树之间的缝隙,维尔托瞥见了升至半空的银弦。 此时已是下半夜,森林里舒适怡然,气温与白天相近,马儿跃动产生的微风如同女子饱含温情的吐息安抚着他们。马蹄落地的声音被丛生的嫩草吸收,听不出他们已经走了多远。达莉和也跟出来郊游一样,享受地驭马慢行。 随着残月的迁移,他们走出了曲折百回的林中小径,到达了森林中心。 这里的树木依旧排列紧密,但在花草环抱之处,一棵维尔托平生见过最壮观的巨木耸立于此。这棵树高大挺拔,树干是寻常树木的好几倍,两根固定桅杆的长绳打结绑在一起也无法绕其一圈。 维尔托循着枝干向上看去,只见从主干分出的上百根分枝不断向外蔓延,又于途中生出枝条,以此无穷,枝繁叶茂。 看到它,出身贵族家庭的会立马想起家族的系谱图,它们是如此相仿,经历上百年的光阴,从单一的一枝成长为参天巨树,子孙无穷,仿佛会永远延续。 在茂盛枝叶编织的屏障后方,鲜红的树干在半空中拧成一个复杂的结,穿插缠绕的杈桠组成的平台上有一间树屋。它如同一只幼猴蹲坐在大树的臂膀上,似乎很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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