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帕里斯自信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张开双臂,向众人宣告道,仿佛找到小屋仰仗的是他的能力。
“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这样的想法在维尔托的心中闪过,并且化作了鄙夷的神情。幸亏当时漆黑一片,否则一顿数落在所难免。
“我们要怎么上去?”科特围着红树绕了几圈,拽了拽缠在上面的藤蔓,扯下一大片来。他提出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帕里斯眉头微蹙,扭头看向拉斐尔。
“先把马匹留在这,不会有其他人来的。”拉斐尔率先将他那头栗色的母马拴在一棵小树上。
梅林好像舍不得离开维尔托,四蹄紧扣地面。维尔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它拖到红树旁,拖拽时在草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沟壑。他一面用手搂着马儿修长的脖子,一面把缰绳牢牢系在树干上,又将先前在市集购买的小半桶干草倒在几匹马都够得着的空地上,保证它们能食用安全的口粮。
待所有人拴好马匹,重新回到中央的红树下,拉斐尔说道:“一个个来,我用法术托你们上去。”
维尔托走上前,看到拉斐尔用法术捏了一个状似磨盘的圆轮。他自告奋勇,打好招呼,第一个跳了上去。
“他为什么不把盘子做得好看一点。”维尔托刚这么想,就感受到一阵摇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自己。
他不禁往下一缩,正好瞧见四人逐渐变小的头顶。在一簇簇花朵和蘑菇的包围中,他们的脑袋一个接着一个消失,被浓郁的夜色吞没。
高度不断增加,维尔托的身子凉飕飕的,远处血树的树冠像无数骇人的眼珠,注视着上升的人类。忽地,圆盘停了下来,维尔托没有站稳,身体又是一阵摇晃。
他往树屋的跳廊上一跃,平稳着陆。面前有一扇木门,门前的跳廊与门的表面都被从树皮蔓延过来的地衣覆盖。身后,那个厚度不均、模样难看的轮子缓缓升降,将他的同伴一一接上树顶。
帕里斯轻轻叩门,见无人应答,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哒哒”的声响像是啄木鸟的长喙凿在木头里的声音,只是这块木头里没有虫子。帕里斯咬咬牙,不耐烦地拍拍木门,等了几分钟,退下叫其他人试试。
“直接进去好了,又没上锁,到时候跟主人解释一下就行。”达莉推开另外半扇门,直接走了进去。
跟屋外歪七扭八的血树一样,木屋内的装饰亦是随心所欲。壁炉在墙壁中间偏左的位置,右边摆着一张橡木做的书桌,桌子上的花盆里插着一株盛开的紫色鲜花。
屋里有点冷,达莉扯住斗篷,想把自己裹紧。他们环顾小屋,竟然没有发现一根干柴,只能让达莉操劳。
火光逐渐照到屋子的各处。木门的门闩没有拉上,无法移动的半扇门深深嵌进地板;整个屋子的木头看上去年岁不浅,却没有积尘或是发霉,保养得相当不错;唯一一个石制的家具便是小巧的壁炉;壁炉上方和左右两面墙都开了一个小窗用于通风,窗口光秃秃的,晚风可以自由出入,连装饰物的影子都没有;小屋左侧搭了一架表皮涂漆的木梯,不知为何,这架脆弱的梯子让人觉得很牢固;木梯通往阁楼,即使有火光照耀,阁楼里仍然漆黑一片;除此之外,屋内就只有几把椅子,一张摆放着七零八落的羽毛笔、羊皮纸和瓶罐的木桌,连睡觉的床都找不到。若非那盆紫罗兰芬芳依旧,他们真的会怀疑是否有人居住在这里。
“这屋子的简陋程度都快赶上我家了。”维尔托自我调侃道。
达莉眼皮微跳,说:“等会儿去找一些木柴来吧,我这样太耗费精神力了。”
帕里斯反驳道:“谁敢砍这里的树啊,要是它们突然活过来了怎么办?”
“哦,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达莉道出了其余三人的心声。
帕里斯哑口无言,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似乎在与内心的恐惧搏斗。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达莉话锋一转,问拉斐尔。
“海蒙阁下说他的老朋友给了他这个地址,然后告诉我对方能带我们平安地通过精灵的领地。我也挺诧异的,毕竟我听说精灵们从不让人类进入他们的地盘。”
“他的老朋友,”达莉碎碎念道,“没准跟他一样是一个固执、死板、说话只说一半的老头,正常人怎么可能住这种地方。这里又冷又破,一个合格的魔法师至少会把房子修一下吧,我看荒原旅客总部的高塔不是挺气派的。啊,是不是这个魔法师太穷了,没有金币购置材料。不对,他可以用幻术,连假装一下都不愿意……”
维尔托苦恼地托住脸颊,无奈地听着。
自从他告诉了达莉自己关于几人身份的猜测,对方便不再掩饰,无拘无束地表达对荒原旅客首领的种种不满,尤其是现在的描述,如果他真是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做到统领无数能力者,并让王室承认他的地位的?
帕里斯的描述则和达莉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没有一句意义相近的,维尔托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了。
在麻木的等待中,黑夜逝去,白昼已至。窗外,晨光熹微,长林丰草,一派迷人之色。
东方泛起鱼肚白,阔别一夜的灿红森林在欣赏日出的维尔托眼中一点点回归。身处森林的制高点,他观摩了森林从暗灰渐变为猩红的整个过程。
碍于他仍在扩充的词汇量,维尔托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详细描绘这幅壮丽变幻的美景,只能在心里陶醉。
维持了半个长夜的火焰和话语的达莉筋疲力尽,蜷缩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帕里斯和科特已经把屋子翻了一遍,试图找出有人居住的证据,却在阁楼的角落搜出了几盆主人栽种的红色蘑菇。这些蘑菇被维尔托拿去,放在空旷的窗台上摆弄。
“阁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维尔托正要手指伸进泥土,试一试土壤的干湿,却见拉斐尔站在在空荡荡的壁炉前,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忍不住问道。
拉斐尔微微一笑:“为什么这么心急?任务中出点岔子很正常,再等等,我们的时间还算宽裕,做你想做的事吧。”他没有压低嗓音,听到这话的帕里斯和科特动作也慢了下来,仿佛拉斐尔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又过了一会儿,达莉从沉睡中醒来,略带兴奋地叫道:“有人来了!”吓得维尔托赶紧把蘑菇藏到一边。
话音刚落,推门声响起。接着,一个老者穿门而入。他穿着简朴的、不知什么材质的棕色长袍,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浅色皮肤上分布着几道皱纹,纹路都不是很深,就像是有人用炭笔在他面部细细描了几笔;他的眉眼没有任何犀利的感觉,一如那圆润柔和的瞳孔,但其中浓郁的深紫色却为之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微微卷起的头发浓密而不杂乱,披至脖颈,和他花白的胡子混在一起。
看上去跟海蒙阁下很不同,除维尔托外的四人对他的第一印象皆是如此。
帕里斯正犹豫着该由谁先向对方解释,老者就带着揶揄的语气说:“你们是海蒙派来的吧,除了他,也没有谁会叫一群阿尔达人来这里,还拘谨得不敢开口。”
“谁拘谨了,我们只是没想到海蒙阁下的朋友跟他如此不同。”达莉将蜷缩着的腿从椅子上放下,反驳道。
“你都用敬语称呼他了,还不够拘谨?”老人呵呵笑道,“还有,你们不会以为古代的魔法师都像他一样吧?”
拉斐尔走上前,说:“不知怎样称呼您?”
老人斜眼瞥了他一下,撇撇嘴角:“你们叫我洛托斯就行。”
怎么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五人都觉得老人的态度过于敷衍,认为对方用的很可能是化名。
“你们想现在就走,还是留下休息一阵?”洛托斯似乎是个不喜欢拖沓的人,直入正题。
拉斐尔扫视一圈,见无人发表意见,就说:“当然,如果——”
“这还差不多。”洛托斯赞许地点点头,转身从敞开的门口一跃而下。
“我不喜欢这些魔法师。”达莉用力拍打着木墙,以示不满。
“快点吧,不然他又要催了。”帕里斯头疼地说,虽然这个魔法师说话的语气挺温和,但他的性格很是古怪,脾气难以捉摸。
为了尽快到达地面,拉斐尔用法术造了一些稀薄的云团,让众人走楼梯似的离开了树屋。
“你们是要通过阿诺和夜森林到弥尔顿去,对吧?”见五人均已骑上马,洛托斯早有预料地问。
帕里斯想不到比点头更好的回答方式。
“那走吧。”洛托斯一甩身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北方走去。
“真是个怪人。”维尔托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