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结束了?”维尔托低声问了一句,然而没有得到回应。他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张地望向四周,亮棕色的眸子中尽是失措与迷蒙。
紧接着上一部分的正好是第八层的最后一面浮雕,而且很显然,上面至少还有两三层的空间。可是漫长的浮雕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去上面看看。”维尔托急着往上走,却被帕里斯拦住了。
“不用去了,这里的守护者还没来得及制作那部分。当然,也没有事件可供他们记录了。”他把手背在身后,满脸惆怅。
维尔托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绕过帕里斯走上了楼梯。过了一会,他一言不发地走了下来。
五人和另一支探索浮雕的阿尔达小队又在塔楼里搜索了一阵,没有找到其他机关或者暗门,便循着曲折的楼梯直下第一层。维尔托只能在每层楼梯的转角向熟悉的大厅投去匆匆一瞥。当他走出高塔,望见蓝得不太真实的天空,心中多出了一份沉甸甸的失落。
“我们接下来能去哪儿?”帕里斯羡慕地望向朝一个方向离去的能力者小队,带着些许无奈问塞维亚伯爵。
“先等等。”达莉插话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精神力场消失了?”
经过她的提醒,几人恍然察觉。虽然这里的精神力场早已式微,但穿过暗道时,他们还是感受到了精神力的干扰,头部略感不适,手脚变得有点不协调,之后在提普斯塔内,处于封闭的环境,对外界未加留意。结果一出大门,他们走起来就跟平时在街道上散步一样轻松。那股困扰他们数百年的力量已经散去。他们若有所思地望向圣殿的中心。那里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若是能透过遥远的距离看清几座高塔内的情形,估计会庆幸自己留在后方的选择。自从各国的能力者进入圣殿,那些藏有珍贵物品的高塔中摩擦频生。他们为了记载着失传魔法的卷轴、北方未知地域的图纸、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乃至失去光泽的金银珠宝拔刀相向,互相残杀。旧日的尸骨已被风化,巍峨的大殿却又新添几道血痕。
商量了一会儿,五人决定前往圣殿东部的露克斯塔。玛尼加圣殿各塔楼间的距离并不短,从最西边到最东边有整整一千步。据说圣殿翻修时,十三座高塔间的空地能容纳下十余万名劳作的工匠,而且一点也不显得拥挤。这些塔楼的位置也不是随意定下的。它们分别对应着各自神祇的星辰于某一时刻在天空中的方位,如斯卡洛塔对应正午太阳的位置,法同塔对应孤悬南方的极星。至于几人选定的露克斯塔,作为生命与白昼之神的神庙,离它不远的地平线上正悬挂着那颗皎洁的晨星。
几人一路无阻地穿过广场,踩在堆积着泥土的石板路上的声音在广场上荡开,宣告着他们的到来。从前,种在石板路两侧,由魔法栽培的奇花异树总是枝叶繁茂,郁郁葱茏。有诗歌记载,有一年,一个精灵不辞辛劳,跑遍大陆各地,收集了芙洛斯的玫瑰、诺顿的石花、帕蒂的茶花、贝泽的郁金香和极地的雪莲,沿着玛尼加的城墙播撒,只经过一夜的时间,帕罗达斯的居民就见到了一座被鲜花环绕装点的城市。欢喜的人们采集花露与花蜜,撷取最美丽的花朵,在圣殿门前开了一场又一场宴会,极尽欢愉。不像现在,整座广场单调,空旷,褐色的沙土仿佛要将这里掩埋,只有极远处才有一点可见的绿色。看来,精神力场虽无法杀死顽强的植物,仍能抑制它们的生长。
圣殿的东半部除了露克斯塔还有法术之神坎图斯的神庙,里面保存着大量古帝国能力者对法术的研究记录,倘若它们均被一方势力所得,南方下个十年的局面将会发生剧变。尽管心有不甘,帕里斯还是接受了远离这些财富的决定。
“我原本以为你会对另一侧的诺克斯塔更感兴趣。”帕里斯试图将自己的遗憾分摊到维尔托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维尔托感到莫名其妙。
“我还记得你问过那个流浪人皮列有关墓地的问题。你不是对那些阴森森的东西有好感吗?诺克斯不就管这些东西吗?”帕里斯眼睛眯成一条缝,叫人拿不准他是不是认真的。
“我跟你一样,是个正常人。”维尔托头也不回,和科特一起推开了尘封的大门。
这里似乎还没有人光临,地板的缝隙处生长着青苔与杂草。踏着蜿蜒的足迹往中间靠拢,一尊秀美女子的雕像伫立在天窗下。沉重的花岗岩基座上,云石雕凿的女神像正在歆享光明的沐浴。她那编织而成、状似花冠的美丽发辫,缝印在衣裙上的典雅纹饰,永葆青春的美丽容颜,与这座破败的大殿格格不入,像一位闯入地狱的圣洁天使,分外明亮。神像面前的祭台由银汁浇筑,如今,粲然的银色已变成深沉的魆黑。祭台的桌腿和望板上雕着的、一连串的水滴状花纹,也已经看不太清了。
由于露克斯塔中有与外界相通的采光窗,建筑的内部一直被风雨和阳光侵蚀。时日一长,坚硬的砖石都不成形状,变得跟受潮的松木一般软脆。若是没有精神力场,这里估计早已变作虫豸的巢穴,天花板上结满肮脏的蛛网,环绕着石像与祭台的一环水池淤积着污泥,雕像的肩膀上搭着凌杂的鸟窝,不详的乌鸦在幽寂的楼道盘旋。风一吹过,接踵而至的便是更大的混乱。想到这,几人又不禁感谢起反复无常的精神力场。它在无形之中保护了这些珍贵的遗迹,使后来者有幸一睹它们昔日的风采。神像上的斑驳既是女神的泪痕,亦是时光给与她的礼物,因为即便岁月已经将石雕上的彩绘、银器上的色泽剥去,它们还留有往昔的神韵。
建筑第一层的大厅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一行人绕到石像的右边,在侧厅发现了几扇小门。包在门上的银皮基本剥落,耐用的柏木露在外面。其中一扇门敞开了一条缝。
“有人来过这里。”塞维亚伯爵说。
不需他提醒,老练的四人便已握上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在帕里斯的指示下,科特扶住那扇小门的边缘,控制力道将其推开。寿命无多的木门受到推搡,连着门框一块倒了下来。科特一把托住塌下的门,将它平放在地上。
穿过走廊,他们进入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醒目的大床,床上的物品已经和乌黑的木板融为一体,化成一片焦棕色,像煮焦的麦糊般散发着刺鼻的气息。
维尔托抹了一把积淀在床上的尘垢,甩了甩变色的手套,对同伴们说:“这里应该是他们住的地方。”
帕里斯同意维尔托的看法。他蹲下身,观察起那几个不属于他们的新鲜脚印,往前挪了挪,摸索一番,从柜子后面的暗格里掏出了几张烂掉的纸。
“被人捷足先登了。”他苦着脸说。
塞维亚伯爵接过粘在一起的纸,放在光线下看了看,不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这里或许有些好东西。”他直起身,用他那双和达莉十分相像的大眼睛望着四人,“可以去其他房间找找,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露克斯塔的一层共有八个独立的房间(部分房间完全是空的),每一侧的居所基本都有通道相连。因此,这里的走廊像迷宫般迂回百折,他们好几次经过相同的地方,进入反复踏足的通道,终于探索完了所有房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生命之塔的守护者平日的生活极为节俭,同一些书籍中记载的执政团成员的奢靡相去甚远。他们的房间里没有浮夸的珠宝、镀金的浮雕或是珐琅修饰的铜器,就是储存蔬果的地窖也小得可怜。而那些先来者也出奇得吝啬,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给阿尔达人留下。
没有收获的几人没有拖延,迅速赶往第二层。可待他们赶到楼梯口,就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