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顺着阶梯向上攀爬。他们刚爬到一半,一队能力者就出现在二层的楼梯口,沿着台阶往下走。他们的瞳孔都已映出彼此的身影,根本来不及回避。两支小队即将碰面的刹那,领头的二人侧过身,贴上墙壁和楼梯的扶手,脚上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目光交汇后立马错开,随即渐行渐远。六个能力者依次经过维尔托身前,他同这些人只有不到半截胳膊的间隔,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蓄势待发的精神力。维尔托浑身紧绷,将紧张和胆怯深锁于胸,熬过了投来的审视。
等他们全部到达第二层,检查过这里的环境,塞维亚伯爵这才松开剑柄。
其实真的打起来我们也不一定会输,帕里斯回顾起那个紧迫的瞬间,看了看他的同伴,心里下意识比较起双方的实力。
“殿下,听达莉说,你们曾经跟两个来历不明的能力者做过交易?”塞维亚伯爵突然问帕里斯。
“是的。”帕里斯并没有跟洛佩或营地里的其他人说过这件事,“说起来,那次交易我们吃了很大的亏,他们愿意吐露的信息我们基本都知道了。”
“殿下你们运气还不算太差。”塞维亚伯爵边走边说,“如果你们那次遇到的是某些行事乖张的家伙,那就糟糕了。他们套出情报后根本不会讲究什么道德。他们更喜欢撕破脸皮,随心所欲地对其他人出手。你们的队伍在受过一次重创后肯定难以全身而退。”
“别把我们想得那么莽撞。我有制定过备用方案。”达莉反驳道。
“我们前一天傍晚在里屋的墙壁上凿了一个出口。我们有把握挡住他们的攻击,从那里撤到地形复杂的住宅区。”帕里斯补充道。
“看来是我多虑了。”塞维亚伯爵微微一笑,心中欣慰之余还有些自豪。
整齐单调的脚步声在宽敞的大厅回响。他们小心地绕过地板中央被腐蚀得相当严重的大洞,进入了一个较大的房间。
他们身后的走廊直通洒满阳光的大厅,但站在走廊尽头,望到的只有拳头大小的光斑。因为害怕引起火灾,他们没有制造火焰,摸黑挤入储藏室,过了很长时间才看清屋内物品的轮廓。帕里斯用精神力试探过刻在木柜上的符文,见它们没有反应,便大胆地伸出手,在柜架上翻找起来。
维尔托能够看清房间内的一切。那些摇摇欲坠的书柜已经被人搬空;安在墙上、用来盛东西的铜台被人硬生生拗断,只剩下一个扁平的生锈底座;它们背后的墙壁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像是试图寻找屋内密室的人留下的。维尔托正想出声叫同伴们停止徒劳的搜寻,他扶在墙上的那只手忽然顿住了。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扶着的地方有些异常。他摘下手套,敲了敲安在墙上的木板。果然,不论是它的触感还是叩在上面发出的回音,都跟附近材质相同的木头有所差别。
维尔托扒住墙面,瞪大眼睛,在斑痕点点的木板上发现了一处缺口。凑近些,能在失去色彩的木头上看见几行模糊的弥尔顿符文,但这些文字上附着的魔法威力不再,无法发挥干扰的功效。维尔托将四根手指伸进缺口,拇指摁住木板,用力一拉。“啪嗒”一声,一整格木板被维尔托拆了下来,接着在他手中裂成了碎片。维尔托拍了拍手,摆脱了留在手上的粉屑,将墙体内仅有的一本书取了出来。
他的同伴们对这份意外的收获感到惊喜,他们查看好储藏室的各个角落,便穿过走廊,聚集在一扇窗户边。
维尔托翻开书页,想释放精神力将上面的文字变成阿尔达语,可无论他怎样尝试,书上的文字要么是复杂的弥尔顿符文,要么是像蝌蚪一样爬行的另一种文字,就是没有第三种形态。认为第二种文字是神圣语的维尔托把它交给了塞维亚伯爵,而伯爵转手就把书递给了达莉——他自己也看不懂神圣语。
达莉扫了几眼,皱起眉头,手上快速翻过几页。“这是泰特斯语。”她无奈地抬起头,“弥尔顿那时候应该没多少人会神圣语。”
帕里斯亦是无奈,他们好不容易有所收获,却被语言的问题绊住,对它束手无策。
“不过,我也许知道里面记录了什么。”达莉话锋一转,说道。帕里斯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达莉把她翻到的那一页展示给同伴。“这上面记录了魔法师对人体结构的研究。”她似笑非笑地说。
维尔托盯着干枯的纸页上那幅描绘得尤为细致的人体结构图,思绪一滞,脸颊发烫,熟悉的心虚感一下冒了出来。为了防止这股原始的冲动影响他的行为,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可他此时的动作与神情分明像一个被逮了个正着的小偷。
“行了,收起来吧。”帕里斯清清嗓子,“等回到阿尔达,把这本书送给那群癖好怪异的魔法师吧。这种邪门的东西还是放在他们手中比较好。”
“为什么古代的魔法师会研究这种东西?”上楼的时候,维尔托悄声问帕里斯,他的脸还是红彤彤的。
“不太清楚。反正现在的魔法师肯定不敢这么做,教会明令禁止人体研究,我认识的几个……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帕里斯现在每次回答维尔托的问题都会先停顿片刻,考虑好措辞,免得对方找到破绽继续追问。而且随着维尔托掌握的知识越来越多,自己有时也难以招架。
他们兜兜转转,“参观”完露克斯塔的三四层,在高塔房间的几处墙缝和暗室内找到了前一个小队遗漏的书籍和卷轴。它们的纸张少数是牛皮纸和羊皮纸,大多是更加稀有的冬草纸。冬草纸的原料是泰拉平原生长在冬雪下的荒草。由它们制成的薄纸能承载强大的魔法符文,有助于精神力的留存。可就是这种珍贵纸张装订的书籍,保存得也不甚理想,上面鲜有能够辨清的字迹。清晰的文字又都刻在墙上,除非将砖石拆下,否则无法将其带走。塔内还有许多装东西的瓶罐(极有可能是盛放标本用的),可惜大多都已破损,里面尽是些秽物。誊抄下一些魔法符文后,几人来到了高塔顶层。
他们在塔中逗留的这段时间,外面的太阳正在慢慢向高处攀升。露克斯塔的第五层本是执政团的成员夜观星象的地方,这里完全曝露在白日的光华下,视野开阔,能望见圣殿里的其他塔楼、广场上的绿地和池塘,以及远方没有城垛的玛尼加城墙。还没用过早餐的五人在能监视到楼梯的位置席地而坐,两餐并作一餐,填补腹部的空虚。用完干冷发硬的面包和奶酪,他们在塔顶歇息了一小会儿,晒着温煦的阳光,或轻松地闲聊交谈,或取出记录下的符文漫无边际地猜想,仿佛危险已经彻底离他们远去。
塞维亚伯爵坐在塔顶唯一的入口附近,和四人略显疏远。身为长辈的他自然不会介意,反倒对他们融洽的相处感到满意,尤其是自己女儿的状态。马特奥·鲁伊斯对达莉真实的性格很了解,不然也不会在听到她出走的消息后立即动身北上。在家里的时候,达莉经常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有时,就是在选择晚宴邀请的宾客这种小事情上,达莉都会固执己见,同她最亲近的家人发生争执,最后即使让步了,亦是百般不情愿。不是说这样的性格令人厌恶,只是伯爵担心与她同队的能力者会因达莉偶尔展露出的任性失去耐心。现在,他总算可以解除顾虑。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支队伍里任性的家伙可不止达莉一个。
不过,四个多月的旅途中,他们每个人都成长了许多。就是最缺乏经验的维尔托和最毛糙冒进的帕里斯,面对突发的危机时也变得沉稳了。他们从稚嫩的状态成长到现在,历经了许多挫折,吸取了诸多教训。这绝非一个轻松的过程,塞维亚伯爵没有见证他们的转变,因此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
“阁下,我们接下来能去斯卡洛塔吗?”帕里斯忽然转过头,征求伯爵的意见。
“我想,那里的战斗差不多快平息了,但还是比其他高塔危险。”塞维亚伯爵坐在远处,他的声音随着渐凉的秋风飘至四人耳畔,“殿下您要是实在想去的话,先在门口观察一下吧。”
“就按您说的做,到时候父王问起来也有个交代。”帕里斯伸伸懒腰,一副昏昏欲睡的倦怠模样,但四人都清楚他是装出来的。
“我相信陛下会对您现在的样子满意的。”塞维亚伯爵感慨道,大致了解了他们的变化后,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担忧了。
一旁的维尔托眺望着圣殿中央三座高耸的塔楼,幻想着自己身处其中的场景,汩汩流水又从期待的泉眼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