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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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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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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特赶到了。他蛮悍地撞向帕里斯,两人不受控制地往希罗的身前倒去。然而,魔法师的长剑、风法师的法术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长剑劈在科特的肩头,从他的手肘划过,他的衣袍迅速腐烂,腾起一团团黑烟;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风刃正中他的腰肋,随即在他的体内炸开。黑袍的碎片、锁子甲上的铁环连同科特体内的鲜血顿时溅满地面。科特四肢摊开,压着帕里斯倒在希罗跟前,嘴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什么。希罗冷漠地掀起兜帽,握紧匕首,朝科特裸露的后颈猛地一刺。 这几秒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就在希罗神色漠然,刺入科特的脖颈时,被科特沉重的身躯压着的帕里斯仿佛明白了什么,扭动腰身,试图从另一侧爬出,摆脱身上的重负,好去帮助他的同伴。紧接着,维尔托再一次被迫从影子中离开,他跌坐在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外面。他还没消化完眼前的一幕,山地行者的水法师制造的水盾就被父女二人的法术击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维尔托连忙低下头,想要躲避不知在何处的爆炸。 “不,不。”帕里斯已经摆脱了沉重的尸体。但他似乎觉得自己还没有适应外头强烈的光线,或是被爆炸声影响了判断,产生了某种幻觉。他使劲摇晃脑袋,想把眼前的景象甩开。 “这是真的。”希罗拔出匕首,对刚刚爬起的帕里斯说。他的表情很是诡异,像是一个几十年没有露出过笑颜的人突然用脸上的肌肉装出了一个笑容。他那口惨白的牙齿在他那两瓣丑陋嘴唇的衬托下显得无比阴森。 正在和魔法师交手的维尔托没空警告失神的同伴。在帕里斯重新接收这十几秒内发生的一切时,希罗右手的长剑已经递至帕里斯身前。帕里斯一个闪身,用剑架住对手的武器,又向后一仰,躲过风法师的偷袭。他逐渐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帕里斯大吼一声,全身肌肉紧绷,双手暴躁地挥动剑柄,不加掩饰地向希罗发泄他的仇恨。就像攻打要塞的巨人用木桩捶击坚固的大门,帕里斯也竭尽所能地抡动他的长剑,往希罗的头顶猛击。然而,失去理智的他根本不是希罗的对手,几个回合后,他只能在对手接二连三的法术攻击下狼狈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却。他报仇的愿望与燃烧的怒火被敌人无情地藐视,使他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小丑。 维尔托几天前才大致学会长剑的使用,做出劈砍、格挡的动作都很吃力。和魔法师交手不过几下,他从肩膀到指尖都被震麻了。魔法师抓住机会,剑刃一挑,维尔托的长剑立刻脱手,飞向沦为废墟的祭坛。 没有和解的余地了,不远处的塞维亚伯爵在心中叹了口气。最初战斗爆发的时候,他还抱有和平解决的幻想,但对手招招致命的战斗方式和科特的遭遇说明这些人对阿尔达人毫无怜恤,甚至可以说,对阿尔达人,他们只有纯粹的敌意。那他们只可能是达斯公国的人,是在“光复战争”中同他们结下血海深仇的人,因为就是那些最激进的主祭,也不敢随便与荒原旅客开战。 维尔托手忙脚乱地抽出短剑,护住要害,抵挡住魔法师的攻击。但没过多久,他的武器再次脱手。 维尔托的脚边,一粒不起眼的火星忽然闪烁起来,如同草原上没有阻碍而势头猖獗的火种,很快变成一道炽热旺盛的烈焰,高高蹿起。塞维亚伯爵将爆炸时残留的火种唤醒,拦住魔法师,救了维尔托一命。同时,他通过火焰传送至山地行者身边。 魔法师没有出手打断伯爵传送的法术,但当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凝实,风法师和魔法师再次合作,祭出杀招攻向敌人。被父亲留在原地的达莉愕然失措,被水法师击中,膝盖随即肿胀起来,大大妨碍了她的行动。 维尔托的膝盖也伤到了——他在捡拾两把武器的途中被风法师击中,一个趔趄跪伏在地;伯爵在两名能力者的夹击下应接不暇,调动大量精神力,施展防御性法术,但他精神力的余量已经十分危险;帕里斯则被希罗压制得死死的,之前突袭营造的优势在一次次退却中消耗殆尽。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帕里斯面色凄惨,声音里含着微不可闻的哽咽。 “命令。”希罗的回答十分简短,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揶揄。 帕里斯决意以命相搏,他不顾同伴们的请求与呼喊,顶着凛寒的风霜,挪动脚掌,一小步、一小步地接近希罗。他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脸上浮现出将死的灰白,死亡的恶魇如同啄食尸体的秃鹰,在他的身旁徘徊。瑰丽的阳光透过被震得粉碎的玻璃窗,照在帕里斯惨淡的笑容上,绽开一道道光晕。他掷出了长剑,就像维尔托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为了一群素昧平生的贫民义无反顾地出手那样,毅然决然地掷出了长剑。 希罗收回匕首,手掌往前一推。他身边的温度瞬间下降,面前的空气仿佛出现了晶莹的雪霰。飞驰的长剑慢了下来,在空中拖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帕里斯最后的努力似乎仍是徒劳。 这时,希罗脚跟下的影子突然晃动了两下,维尔托的身形像是从地底长出的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维尔托一只手钳住希罗的胳膊,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脖颈,在他的喉咙上用力一抹。只是片刻,帕里斯的长剑和希罗的身躯便一同摔落,发生轰然嗡鸣。 帕里斯面色苍白,但还是冲维尔托笑了笑。维尔托回报同伴一个笑容,脸朝地直挺挺地倒下了。他的精神力早就所剩无几,附着在希罗的影子中已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他现在随时可能失去意识。维尔托的双臂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可不到一会儿就脱力了。垮掉的维尔托脸颊紧贴地面,鼻孔边尽是大厅内新增的难闻的秽物。他转过脸,不想接触希罗的尸体,静待外界的精神力流入。 帕里斯仿佛完成了所有心愿,平和地闭上双眼。长剑带动的风声已经送至他的耳畔,可他却出人意料得淡定。“这样死去至少无愧于我的身份。”他这样想道。 死亡迟迟没有降临,帕里斯重新睁开眼,便看见解除隐身状态的洛佩割下了魔法师的首级,他手中的长剑满是殷红的血迹。 “你们来晚了。”帕里斯平静地说。 洛佩对帕里斯的话感到费解,却也没说什么。他们在破解山地行者设在大厅外的陷阱时的确耽搁了一阵,可帕里斯所指的肯定不是这个。 周围的紊乱与喧嚣不知何时退去了几分。帕里斯环顾四周,看见洛佩手下的能力者包围了山地行者的两名法师(其实他还不知道那两人的来历),看见达莉坐在通向祭坛的台阶上,揉着浮肿的膝盖,看见维尔托意识全无地趴在地上,看见塞维亚伯爵气喘吁吁地靠着最后一根挺立的铜柱。帕里斯涣散的目光继续注视着,有了洛佩的加入,那两名法师最后的挣扎也宣告失败。他们的声音消失在迷离的人间,大厅内又多出两具伤痕累累的尸体。 帕里斯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死亡的浓雾消弥了,但寒雾散尽的感受与沉湎于雾中的感受竟是这般相似。究竟是他的感官被麻痹了,还是这两种状态本就相通?他阖上眼与睁开眼的时刻,外部的世界都是暗的,没有任何变化,沉郁、哀戚的死亡存在与否似乎与他毫无关系;然而闭眼时,他的内心却是亮的,睁开双眼反而会使外部的阴暗潜入心灵。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殿下,早点离开吧。这里不安全。”洛佩说。 “离开……去哪里?”帕里斯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您需要包扎,”洛佩耐心地回答道,“我会护送您从提普斯塔的密道离开。” “好。”帕里斯艰难地答应了,他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帕里斯慢慢走到维尔托身边,将他唤醒,伸出手帮助同伴站定,接着来到科特身旁。 “你不要紧吧。”维尔托注意到帕里斯胸前的伤口仍在流血,疲惫地问。 帕里斯背对着他,抬了抬手,深深蹲下,想把科特背起来。 洛佩等人快走几步,想代替帕里斯搬运,却被他制止了。“我自己来。”帕里斯强调,“不要插手。” 帕里斯试了好几次,才将科特转移到背上,让他的双手垂在自己胸口,又抓住他的胳膊,调整成比较舒服的姿势。承受着压力的帕里斯令人揪心地摇晃了几下,直到身子大约稳住,他的双腿仍在不住颤抖,时而爆发出一阵骇人的战栗。 维尔托心中的哀伤不亚于除帕里斯之外的任何人,他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学着帕里斯的样子拾起科特的重剑,却被沉重的长剑拖得再次摔倒。这次是塞维亚伯爵扶住了维尔托,并将牺牲者的佩剑带走。 一行人沉默着,仿佛一支送葬的队伍,从圣殿的西北角离开,走过长长的石板路,进入时间之神的庙宇。大厅里的浮雕,地下室的石像、暗门仍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湿潮的隧道中,帕里斯几度坚持不住,但依然拒绝同伴伸出的援手,在松软的泥土上踩出一连串低陷的脚印。它们像是记忆中最宝贵的日子,每一个都如此深刻,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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