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阎魁本人也不知道这匕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知道百灵子将匕首和古煜一道托付给了他，说是一旦发生什么棘手的祸患，这把匕首就是解决问题的快捷方式。
百灵子身份不是他能比的，自她手中拿出的法宝，定然不是凡品。
可阎魁研究来研究去，除了匕首的表面极度漆黑，完全不会反光之外，到底也没看出什么道道。
不过他也没必要怀疑什么就是了。
“你只是“仪式”的产物，一堆邪祟罢了，甚至能活着都要依托古煜，无根浮萍，无首僵虫，你有何资格跟老夫谈条件？”
这句讥讽，才是真正说到了这影子的心坎里，如果它有“心坎”的话。
“嗟————”
影子又发出了那种诡怪的尖叫，这噪声钻入耳朵，并不刺耳，耳部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不适的感觉，反而是耳朵连接着的更里面，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的。
混沌快要吞噬所有意识，百味知道，眼睛对她的庇佑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能坚持到现在，全赖自己那双眼睛对混沌法则的天然抵抗，但在不成熟的自己手中，这份力量甚至发挥不出十之一二，再无力消融周身混沌的法则。
在眼睛力量的逐渐消解中，百味“耳”中浑浊的声音也在一点点增大音量，爷爷与影子的对话，哪怕是只言片语也根本没有流进百味的脑海。
到了现在，她甚至连最好用的眼睛都开始模糊，只看见爷爷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刀具，那像是一把漆黑的匕首，比世间最幽邃的黑暗都要更幽深、更纯粹。
啊，爷爷所知道的东西，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爷爷......”
百味想呼唤爷爷，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向爷爷问个清楚，但阎魁没有理她，他保持着稳定的步调，一步步靠近古煜，没有任何要停止的迹象。
“爷爷！”
百味又呼唤了一声，不知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传递过去。
她感到恐惧，有股恐惧自那最本质最原始的“无形”中，笼罩而下，混沌、黑暗，以及令人意识迷失的一切。
百味仍选择抵抗，即便是在这清醒与迷惘的罅隙之间，她也有必须要亲眼见证的东西。
极近又或是极遥远之处，黑暗拖拽着周遭的一切，形体扭曲着陷入其中，将基础的“认知”搅个稀碎，百味的眼睛拥有凌驾于一般感官之上的特殊视觉，她可以不依赖光的折射即能视物，当然也能看到任何“光”都无法逃离的极致幽邃。
当然，她的理解止步于此。
百味将视觉投射到那里，凭借强韧的精神力，这个女孩倔强地试图探知这黑暗中的秘密，却发现连自己的“视觉”，也会连同那一切有形之物一道陷入至深的幽邃。
无边无际的......唯有阎魁的身影可以朝它前进。
老头不停迈着步子，前进，前进，继续前进，仿佛这幽邃是出自他之手，而他手中的刀刃便是操使这黑暗的令牌，挥舞刀刃，享受这黑暗虚无的权能，肆意吞噬一切。
阎魁所到之处万物不存，包括那些草木之精。
所有的“形态”，还未被刀刃触碰，便被上涌的黑暗拖入了九幽之彼，再无了踪影。
百味注视着阎魁的脚步，从混沌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可视，死死地盯着。
终于，在力量消失之前，阎魁来到了古煜的床榻前。
黑暗似乎停止了涌动，甚至连时间本身都被强行固定在这一瞬间，压在百味心头的重量与混沌陡然消散，这次百味终于可以看清了，在这短短的一瞬。
无边的黑暗之中，古煜的身体就在那里，甚至连他身下的床榻都从黑暗中逐渐浮现了形体，古煜就好好地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百味的心有些安定了。
好像其实疑惑跟邪祟都不重要了，她坚持到现在也一定要确定的事，就在眼前，那最重要的一点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动，她已经可以安心睡去了。
就是这样才对，古医的天职从一开始就没变。
百味已经相信了，她所坚持的“伟大之物”并没有遭到亵渎，阎魁还是要保护他的，这和百味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任何出入，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应当是这样。
然而，即便那股莫名的混沌消失，百味的心灵也没能恢复清明，反而是如反弹的弹簧一般，有无数的影子从坚硬的心灵之匣中崩溃而出，互相重叠在又继续碰撞崩解。
百味痛苦地撕扯自己的意识，企图留在这里，她不能睡去，她必须要留下，在那里，她看到了那边，就在黑暗的彼方，那曾是她的梦想，她的老师，她的至亲——
——她更庞大的混沌。
那位值得敬爱的爷爷已经走到了那里，他静静矗立着，随后......朝古煜举起了匕首。
嗤————
血红血红的东西，在无边黑暗中竟如飞雪一般扎眼。
......
“哈啊！”
百味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这一瞬间她好似从无尽深渊中死里逃生一般，肺部的窒息感挤压着气管，拼命向内抽送着空气。
“哈啊......哈啊......”
百味喘着粗气，冷汗涔涔，好一会才从梦魇的恍惚中回拢了些心神。
“原来是梦啊，哈啊......还好只是梦而已，吓死我了......”
有些后怕，但更多反而是好奇。
肺部的不适渐渐缓解，百味稍稍舒缓了一些呼吸，她又躺了下来，说实话这会儿躺下也不是什么好选择，她身上全是汗水，连睡衣都打湿了，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蛮不舒服的。
但她太累了。
她好像在梦中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一场春秋大梦不仅没能让百味得到充分的休息，反而还平添了几分疲劳，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自我约束力极强的百味，也不想立刻就拖着身体离开被窝。
正是如此。
百味是一个理性，且极其擅长自我约束的家族传承式修士，爷爷就是她的老师，从记事开始，百味就已经踏入修士的世界了，此后，无论是炼法还是古医的功课，百味的勤勉连阎魁都挑不出毛病，修炼一途顺风顺水，如日中天。
按照阎魁的指导，百味对内采取的是道门最基本的内丹术法门，性命双修，更是从未有过贪功冒进的经历，境界稳固，从没出过什么岔子，也就是俗称的“天才”。
但天才的心里，偶尔也会有没底的时候。
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梦境的意义非比寻常，百味也不是第一天踏入此道，自是了然于胸。
所以还是和古煜有关？
百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以古煜为中心，梳理起不久前发生的大小事宜。
今天是古煜来到阎家的第四天——
百味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