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介绍,已经很全面了。
可是,还是缺少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我是天生的唇腭裂患者,也就是平常人们口中的兔唇。所以从记事时候起,父亲就三天两头重心长地教导我说:
“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上学是你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
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愿违的不是我的愿望,而是父亲的愿望。
打我有记忆时候起,我就表现得很厌学。上学前,母亲教我写字认数。每每学写字,我就觉得好难,怎么使劲儿铅笔好像都不听使唤,自己名字写了无数遍,才勉强学会,上学前,除了名字,写得最好的字,只有一个“国”字;写数时候,我更是觉得古人真不是东西,干嘛把那些数字发明得那么麻烦,比如“8”,歪扭七八,好别扭,每每写出来也是躺平的“∞”,怎么都立不起来。
那时候我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母亲在我顽皮时候说,回头就要送我去上学了。
我在内心里,一直在祈祷,千万千万不要那么快就入学了啊。
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这次是我的愿违。入学日子不知不觉就到来了,别的小朋友都是高高兴兴去上学,而我即便有了个很漂亮的崭新的书包,还是不愿去。
那天我是被母亲哄到学校大门的,但到了学校大门,死活不愿进去了。现在小学同学遇到我,寒暄过后,没有话题,必定提起入学那天情形——我被母亲在铺满沙子的操场上一路拖到教室。
入了学后,开始我是个安静老实听话的认真上课认真作业的学生,可就是这样,成绩还是事与愿违,主要是语文成绩不理想。
我记得一年级时候,中午经常被那个白发不苟言笑的老师留下来写作业或背诵课文。那个时候我觉得语文好难,有那么多字要记,有那么多作业要写,有那么多课文要背,而数学就不一样了,比语文好很多。
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满分是一年级期中考试数学成绩。那次我被那个新调来的男老师狠狠夸奖了一番,我内心里很高兴。可是,最高兴的还是语文成绩,那次我考上了六十四分。我觉得语文六十四比数学满分还要厉害,及格了哎及格了!
那天放了学,我是跑着回家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雨后的阴天。
父亲听完我的成绩,并没有给我期盼夸赞,反而脸色跟外面天一样。
“数学成绩还行,语文成绩才六十四分,刚刚及格,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天上下起了大雨。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外面浇了个透心凉。
从那时候起,真正重要的事儿,我轻易不再跟父亲诉说。
在上高中前,我的成绩都很烂,如果非要找个高光时刻,那么,二年级是我学习巅峰。那时候我成绩名列前茅,一年得了两个奖状,可惜只维持了一年。
到了三年级时候,我们街上那茬孩子全部“胜利会师”了。他们有在二年级留级的,如李冰,有两个在三年级留级的,总之全聚到一块。上下学都在一起,就玩得疯了。也是那时候,我不再是听话努力学习的学生了,整天想着玩,成绩可想而知。
其实,我从努力听讲的上进学生变成了不学习的坏学生,主要原因并不是跟街上那些孩子混在一起,而是之前那个欣赏我的老师不再教我三年级了。
在一年级时候,学校缺老师,就从邻村请来了个高中毕业的男老师,当我们数学老师.那老师脾气很好,不像白发语文老师整天不苟言笑,从来不跟学生发火,经常夸赞学生。我一年级数学考满分,就是在他来了后第一学期考出来的。
到了二年级时候,还是由于缺老师,那个数学老师,就变成了我们二年级数学兼语文老师。那个老师又很欣赏我。
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赞我学习认真,夸赞我聪明,夸赞我写字漂亮……那时候我一跃成为了邻居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三年级开始,我就走向了另个极端。那时候父亲在外干活,一年回不来几次,可每次回来,都是我的噩梦。
我的父亲平时是个很随和的人,比如让我去买东西,别人家的父亲都是命令式让孩子去买什么什么,但父亲每次都会问我去不去;还有,父亲经常问我学校事情,经常跟我聊天,在别人看来是很和睦父子关系,似乎很好?大概很好,但千万别谈学习,只要谈学习,父亲立马就变脸色,一听说我成绩不好,或看到我学习不认真,脸色瞬间就凶得吓人。
我记得目前为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揍,是在三年级过年出期中考试成绩时候,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成绩竟在倒数的程度。
“你跟我说你怎么考出这个成绩的?!啊,闭着眼也不能考出倒数的成绩啊!!”父亲红着眼吼道,“我就知道,我不在家你整天跟街上那些孩子疯玩!”
“你平时怎么管的孩子?啊,都是被你惯坏了!”父亲凶完母亲转头又继续教训我道,“以后你不能跟街上那些孩子胡混了!把心收回来,好好学习给我!”
我一听以后不能跟街上伙伴玩了就有些生气,便顶嘴道:
“人家王凯凯李冰他们都倒数呢……”
“人家倒数就倒数,你跟人家一样啊?人家以后不上学了,照样能成家立业,你呢你行吗?现在还不知道悔改!你这样下去,只能出去打工,那不就毁了?!”
父亲又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又说我唯一出路是上学,从小我就听他这样说,从小我就不喜欢听,于是我忍不住顶嘴道:
“打工就打工呗,那又怎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这下惹恼了初中辍学就出去打工的父亲,他把我拉过去,撅起我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打,“我让你打工就打工!我让你打工就打工!”
父亲打了我很久,打到最后他也累了,然后他不许我吃饭,让我跪在地上。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地上冰凉,只知道后来膝盖都没有知觉了,更不知道后来我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到了四年级,我地狱般的日子来了。
由于外面那个活儿不好干,最主要是,为了要二胎,父亲在家务农了。他也开始了全天候管我了。
每天放学后,父亲不许我在外面玩,回了家,吃饭后,不等歇歇,他就催促我去学习。每天放了学,心情都沉重到极点,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晚上怎么过。
每次放学回家我都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吃饭,吃了饭再去拉屎,没有屎也去厕所,最后每次都在父亲“行了不?到时间了不?”算是最后通牒中上了餐桌,打开了作业本。
如果父亲让我安安静静写作业那也罢了,很变态的是,他在旁边亲自看着我写作业,看着我写每一道题。他在旁边一边卷烟吸,一边看我写作业,看到我出错,时不时就凶一嗓子。
每次我都在战战兢兢中写作业。即便写完作业,那也完不了,父亲看时间才早,于是就亲自跟我布置额外作业,或者让我预习新课,然后做新课程课后题,做不完他布置的作业,不许睡觉,很多时候,我都是学到十二点,很多个夜晚我在餐桌上睡着了。
从周一到周末都是这样过来的。周六周天时候,我更是全天在家学习,偶尔父亲高兴了,允许我出去玩一会,但规定好时间,比如半小时,每次我出去感觉刚跟小伙伴玩一会,父亲就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就出现了:
“别玩了,赶紧回家。”
父亲当着其他小伙伴的面,并不说让我回家学习,可那些小伙伴慢慢就知道了,有时候,不等我父亲喊我,那些小伙伴看到父亲走过来就跟我说:
“你爹又叫你回家学习了,别跟我们玩了,你还是回家学你习去吧!”
我好不容易跟小伙伴混到一块了,就这样,他们慢慢都不愿意跟我玩了。
那时候真是度日如年,最最可怕的还不是每天我被父亲看着学习,而是他跟我辅导作业。父亲经常给我辅导新的课程,每次讲课,他都会歇斯底里:
“两辆火车同向而行,他们距离……你说第二辆火车用多久追上前面那辆?多少时间?啊,这都算不出来,刚才不跟你讲了,跟之前那个有什么不同?不就是换了换数,啊?好,我再跟你捋一捋……半小时,你怎么算出半小时的?我嘞个娘来!这么简单的题你都算错?你可真笨!你这么笨随谁?!完了,笨死你算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笨蛋玩意!来,我再跟你讲一遍,最后一遍!”
后来我就是算出答案,也不敢说,即便父亲呼天抢地让我说,而我就是沉默对之,不敢说,真不敢说,生怕说错答案,又遭来父亲一顿羞辱。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不敢表达自己。
小学后面的两年,我感觉自己快要压抑死了,很多时候,甚至想离家出走,觉得饿死街头也比在家里好,甚至我还想过自杀,可终究没有找到一个感觉还舒服的法子,终究没有克服恐惧,将自杀付诸行动,大概是懦弱救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