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云头瞧着王江南,他的双唇微张,好似正在唤着王江南,王江南也已好似彻底被他迷住了,他的面颊上忽也泛起奇异的笑容,他这时直直站起。
从有一个角度,屋子里云鹤死灰色的眼珠子便是瞧着王江南从他的屋子里一步步走了出去,走向那些正在越来越如火如荼的朝霞中去……
躺在床上的万年生也已不见了。
杨上飞瞪大眼睛瞧着那张床,好像是那张床将万年生给一口吃掉了。
“我一直醒着,但是他不见了。”杨上飞这样说着,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可他到底还是这样说了。
小红自然不信,她已奔到床边去看那张床是不是真吃了人。
当然没有,所以她只能又回头狐疑地瞧着杨上飞。
“你不信?”杨上飞只得对小红身后站着的人道。
花满楼却知道躺在床上的万年生的确已不见了,而且就在杨上飞的眼前不见的,那时候杨上飞既绝没有打一个盹,所有奇怪的事情自然也奇怪地发生了。
“邱老板刚才已道,宴已散了,人可以走了。”花满楼这时忽道。
杨上飞的脸色便又变了,但他到底强忍住另道:“所以你何时走?”
花满楼摇摇头:“或许,我还想在邱府多留一天。”
杨上飞咬牙:“但你也不笨。”
“我最多笨一次,但你总不能笨两次。”花满楼叹道。
杨上飞只得承认这一点,但是他马上道:“就因为我不笨,所以我才更不能走。因为我若走了,我就不但是个笨蛋,还是个无情无义彻头彻尾的懦夫和混蛋。”
花满楼只得道:“我说过,你还年轻,你本该有足够长的性命去体会更好的人生。”
“那你呢,你又为何要留下?你当然也已有种感觉,那就是这场宴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很可怕,这场宴会结束后,仿佛一切事情反而会比开头更加可怕。”
一个声音忽然道:“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他的父亲!”
“为了他的父亲?”杨上飞惊道,他转过头去看着小红,他好似已觉得邱府的这个丫头和邱府的其它丫头有点不一样。
但他马上改口道,“不错,他的父亲当然也是邱万天的客人?”
杨上飞的脸色也已白,“而邱府现在已经死了两个客人。”
小红摇摇头:“不,是三个,万年生应该已经死了,我有这种感觉,那个杀他的人应该已经抓住了他。”她的脸上忽涌出真切的担忧和悲伤。
花满楼的眼睛哪怕看不见,这时也已有浓烈的悲伤从中涌了出来。
一个人若听到死亡还不动容的,他的心便是铁石做的。
而花满楼要留在邱府,自然的确是为了他的父亲花如令。
杨上飞这时却又道:“但马上绝不止是死三个人,因为邱万天给青衣楼此趟的聘金本是一万两,并且他说过,这一万两是给剑客的买命钱,不论最后剑客是死是活,他还有另外的一万两是另付给青衣楼的。”
小红眼神里的悲伤忽又浓了些:“你既知道这笔钱是用来买你的命的,你却还是接下了这一单?”
杨上飞悲凉一笑:“那是因为我当时本有自己的痛苦,哪怕这痛苦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再回头看相当地可笑,但这也不能掩盖我当初宁愿一死了之的心思,哪怕你知道这些后定会笑我。”
小红摇摇头:“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我又为什么要笑你?”她扭转头去看着花满楼,“他是将命卖给了邱万天,而你是为了你的父亲,你们既都有不得不保的性命在手,你们为什么现在还不最后尽力去搏一搏?”
她咬着下唇道:“虽然邱万天的宴会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你们来说,你们的宴会岂非还没有结束?”
花满楼忽转过头,“瞧”着小红的脸,他忽温和道:“你说的不错。宴会既然已经结束,我自然也不用再不听、不问、不管、不顾。”
小红叹了口气:“因为你既已听了、看了足够多的事,你若再不管、不顾,那么你一定会用你后半生的时间去悔恨这一件事。”
花满楼忽笑了,他竟已点点头。
杨上飞却已道:“但你难道不怕他也跟其他人一样死了?”
小红便摇摇头:“他自然不会死,因为我们昨夜已经喝过合卺酒,他若死了,哪一天我想找人成亲了,又去哪里找他?”
这样糊涂的话,杨上飞自然已听糊涂了。
花满楼却没有糊涂,他甚至眉宇间一时更清朗了些,他的口中也已更温柔:“那你呢,莫非你现在已不肯留在我身边?”
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想摸摸花满楼的脸,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花满楼的面颊清凉,不同男子的冷硬,也不同女子的柔软:“你莫忘了,我的心虽是自由的,我的人到底卖给了邱府当丫鬟,如今天已经亮了,每一个邱府的丫鬟,也自然有她们要去做的事情的。”
这一回,忽然连杨上飞也笑了。
“不错,我们的确不能再耽搁了。”他道。
因为新的一天已然开始,新的一天自然还会发生很多事情。
而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最简单的,就比如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杨上飞忽道:“这八个人显然有个很大的秘密,而显然因为这个秘密,有个人觉得他们该死,而且这个人也有能力让他们去死。”
他跟在邱万天身边这三天,自然不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花满楼将面颊朝向天空中正升起的那轮初日:“所以谁是该死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该死?”
杨上飞不能回答:“但无论如何,做活人的滋味自然远比死人好得多,所以我若是那个人,我绝不想轻易夺走别人的性命。”
不想夺走别人性命的剑客自然不会是一个好的剑客,但恰恰如此,他也才是一个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