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伟大前程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十三章 英雄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我们看着郝支书上了车,被省上来的陈秘书接走了。另外的两张212吉普车也相继离开,银杏村的社员群众也散了去。 山野寂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间像是一个虚数,在某一点密集了太多的事情,而在同样的时间点,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从山体滑坡到我们攀越禁区,到吴老师的父亲母亲病重,省委工作组在银杏村受阻到郝支书被专车接到省里开会,……一幕接一幕从我们眼前滑过,…… 好像和我们没有关系,可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就像天空中掉下来的一片雪,不是一片雪,而是整个冬天。 宋光伟连接郝支书和他二姨,郝支书连接了社员群众以及老者郝枯荣,连上了省地县三级干部,吴老师连接上了吴镇国指挥长和苏雪博士,我则连接上了令狐家,…… 我们与他们之间好似没有任何关联,事实上怎么没有呢?我们像一部电影的主角,配角,跑龙套的群众演员,你来我往,我去他来;此处的主角是彼处的配角,彼处的配角又是此处的主角;我们就这样,是前台的焦点,同时也是后面的背景。 就如我们每天的生活,说不清那一段实,也分不清那一段虚? 少年的我们对每天充满了好奇,因为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我们眼睛看到和耳朵听到的只是一个有限的世界;目光所及,是夜色中的星空和无尽的群山。 但饥谨的生活,无常的死亡,还是教会了我们心痛和悲伤。更多的还是社会奔跑的激情,明面上的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以及隐密的“三线建设”,使所有人都跟着国家的速度前进,让每个经历死亡,饥谨,困惑的人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去悲伤。洪流奔腾,我们每个人都是洪流中的一分子,共同汇成了奔流的国家力量。 从银杏村回到家里,再次没有按时回家,没等我奶奶出声,我就自己找出搓衣板,跪在我奶奶面前,双手将尺子递给我奶奶,我奶奶接过尺子,我就伸出手心,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这爹不管娘不爱的孩子,你跟着一些什么人?死到哪里去了?你是要急死我吗?老的老任性,小的任我行,是不是我不死你们就停不下来?前年,你大哥说好了去下乡,可悄悄当兵去了宁夏;去年,你二姐说好了去文工团的,可悄悄去了什么北方建设兵团;今年,你三姐也听话得很,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去了四川909信箱,地址都是保密的,“亲爱的奶奶,我炼钢去了,国家需要钢,勿念。”一个女儿家炼啥子钢?你们四姊妹,就你听话了,一次接一次离家出走,晚不归家,让我眼睛都望穿,你们令狐家那一个是省油的灯?令狐安城就不该把我救出来,我死了就不受现在的罪,我是那辈子欠了你们的债,要操你们的心?再就是你的伯父,姨妈,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人有真话。一个一个的都忙着逃离这个家,等你们真正离开了这个家,漂泊无所,你们才明白家是最好的归宿,离开家,是为了找到家。” 我奶奶的尺子一直没有打下来,哭声却越来越大,“我咋就不死呢?活着做啥呢?” 我睁开眼睛望着奶奶,“我奶奶,你打还是不打,你一直不打,我这心就一直悬着。奶奶不能把对他们的抱怨发泄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你生他们的气,他们又不知道。我夜不归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你和你爸一个样,每次都会给错误找一个正确的原因。” “奶奶,我爸的坟现在还在半岛“明川”,什么时候才能迁回来呢?让我做一个梦都好远好远。” 奶奶放下了手中的尺子,“奶奶也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想啊。没有办法,好多战士的骨头都留在那里了。孩子,何方黄土不埋骨呢?坟在那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着像个人。你爷爷宁愿留骨国道边也不愿回来,死是一样的,但每个好男儿都有一个英雄梦。” “我爸和我爷爷算是英雄吗?” “当然是。至少在你奶奶的心里是。为国捐躯不是英雄是什么呢?你爷爷打鬼子没死,但为修国道而亡,也是选择了为国捐躯。他们都是铁血男儿。” “那,那些为修大堰而死的人算不算英雄呢?” “当然算。不是要死在战场上才是英雄,只要是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的人,都是英雄。” “奶奶,我知道的英雄都死了,白求恩,张思德,雷锋,邱少云,董存瑞,还有我爸和我爷爷。我想当英雄,但我不想死。” “谁愿意死呢?都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当英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在我的眼里,石一炮和郝支书是英雄,杨楠记者也是;我们的吴老师,以及吴镇国指挥长和苏雪博士,也是英雄;小姑爹和那些修国道的人,也是;奶奶,我以为那些心怀理想,为理想去拼命的人,不论他们成败,也不论他们死与不死,都应该是英雄;每一个为了国家去努力的人,既便是最平凡的人,为国家做了最平凡的努力,也应该是英雄。” “能告诉奶奶为什么吗?奶奶老了,你说的这些人,奶奶都不认识。” “奶奶,我们雄镇搞的天下大堰,已经修了好几年了,数万人参加了施工,建筑工地上人山人海,这么大的工程,靠几个英雄肯定是顶不下来的,所以,每一个参与者,都是英雄。” 我奶奶异样的眼睛看着我。 “奶奶,我说的不对吗?” “对。但奶奶以为不是你这个少年能懂的道理。就说那场战争吧,死了或没有死的抗战儿女,每一个都是英雄。不论是在半岛的明川,还是在秋庄的战场,只要是站在了敌人的面前,死与不死,都是英雄儿女。” “奶奶,我们家是不是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奶奶当即回答,“我们家没有秘密。” “好。既然没有秘密,奶奶告诉我小姨令狐春雪是怎么回事?” “这个?还没到讲的时候。” “所以,是秘密。还有,我的母亲到底是怎回事?奶奶为什么从来不说,一直回避。” “暂时还不能讲。” “所以,也是秘密。” “孩子,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 “奶奶,我不是孩子了。这些年那些到我们家对你进行审查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我听出来了,你在我爷爷部队的时候就是延安派遣的特工,你为组织的工作从来没有停止过,并为南方地下特委迎接解放破译了潜伏敌特名单,做了一系列的秘密工作。” “你怎么敢偷听?” “在与“上线”失联后,组织仍然收到代号“孤雁”的密码情报,他们评价,你的存在就是让敌人绝望的尖刀,敌方为了找到你费尽心思,可还是没有找到你。” “在死之前,我都必须记住我的职责,忠诚。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就成了中国共产党党员,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但由于你的“上线”下落不明,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到现在,虽然你没有任何污点,但你仍然是被怀疑的对象,审查至今没有结束,我听见那些人说,如果证明你身份的人永远不会出现,那么,组织上对你的怀疑也是永远的,审查至死都不会结束。你过去是孤雁,或许到死也是孤雁。你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从选择开始,死仅仅只是一个结果。孩子,或许你现在还不会懂得,我们是为信仰而活着的人,为了国家解放和民族独立,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战斗,甚至不论以什么样方式的死,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有太多的人为此而作出了牺牲,我只是一个继任的跟随者,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死。那样的存在,死是最正常的事,活下来才是奇迹。我活下来了,我帮他们看见了我们共同努力和期待的今天,我,已经是一个很幸福的人。风子,你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我是无意中听到的。奶奶,我还听你对那些人说,“虽然我们胜利了,但我的潜伏任务还没有结束,因为没有人通知我任务结束。我的工作就是对上线的绝对服从。上线失联后,按纪律我应该进入静默等待指令,我也静默了一段时间,可没有任何指令。所以,按纪律上线失联后我自作主张的工作都违反了纪律,但我不能因为违反纪律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必须为党工作。除了上线的指令,其它人的指令对我没有意义,他永远不出现,我的状态只能是潜伏。”” “是这样。虽然我们胜利了,但我的工作状态仍然还是一个潜伏者,没有“上线”取消潜伏的指令,我只能是这种状态。” “我还听那些人说,“组织上相信你的忠诚,但在审查结论出来之前,你只能呆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不能离开雄镇这个区域,直至审查结束解除监视那一天,陈兮,你有意见吗?虽然相信你的忠诚,但在审查结束之前,我们甚至不能称呼你为同志。”奶奶,那天我看见你笑了,你说,“我为那些牺牲了的人活着,看着他们期待的天空,这已经足够了”。奶奶,是不是我不问,你永远也不会说。” “说什么呢?这些过去的秘密,在今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可都已经是陈年往事,我们那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着共同的信仰和经历,有什么好说的。大河奔流,是千万水的努力,奶奶不过只是一滴隐藏的水。起来吧,奶奶又没叫你跪,你是跪上瘾了?” “我没跪,趁奶奶不注意,我一直坐着。” “你这狡猾的孩子,你们令狐家的人每一个都狡猾。” “奶奶不属于令狐家吗?” “当然属于,但我一直是一个潜伏者。” “奶奶,这家里除了我,我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迷。” “孩子,这不奇怪,生活从来都是表象。” 我摇头,表示不明白奶奶的话,奶奶刚要说话,我就接过了奶奶的话,“将来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是这样吗?” 张傻在这个时候推开了我家的门,“学校提前放假,在接到学校通知之前,呆在家里。” 我问张傻,“这算是什么通知啊?”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出现了麻疹传染病,已经死人了。所以,没有通知,就暂时不上学。” “既然这样了,你还出来窜?” “没什么,我家有药,再说我俩是兄弟,所以我必须过来,我爸弄了一个方子,药,放在桌上了,风子再见,奶奶再见。” 张傻来去如风,一会儿都没停留,通知我,放下药,就跑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