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姬遫无奈地瞅着父王道:“儿臣理解父王的苦衷,所以儿臣也想息事宁人。只是担心母后日后会利用流言蜚语对翟嬋再次寻衅滋事。所以,为了不使父王为难,在母后面前难做人,儿臣想让翟嬋出宫去,等……”
“不行。姬家的子孙怎么能出生在宫外呢?”襄王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瞪了姬遫一眼道。
姬遫心惊了一下,看来父王是绝对不允许翟嬋出宫的。他很为难、很头疼地道:“问题是,在宫里也是不安全的。母后……”
“你担心王后会对翟嬋下毒手?”襄王的眼睛射出了寒冷的凶光,道:“事关姬家的千秋万代,可以把她和你的两个夫人全部打入冷宫,或者干脆,赐给她们每人三尺白绫!”
“不不不……”姬遫吃了一惊,性格懦弱的父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惊愕得连连摆手,道:“母后是儿臣亲娘,怎么可以……”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太子,事关姬家子孙,不能心慈手软的。”襄王冷冷地瞅着他,目光冷峻地道:“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女人手里。”
“这个容儿臣再想想,或许能有一个完全之策……”姬遫惶恐,没有想到父王有如此狠辣的一面,怯怯推脱道。
“可以。但是,王迁这个办法的头一条,是要保证江山社稷的后继有人。”襄王目光坚定地道。
姬遫心中非常忐忑。
为了防止父王迁怒母后,导致母后性命不保,他出大殿后立刻让石颇带卫队瞒着宫中所有人,悄悄将翟嬋送回了义渠娘家,自己则在众目睽睽之下逛春楼散心去了。
宫中所有人都以为翟嬋在宫中养伤。那天,迫于魏襄王的威严,母后假惺惺地来东宫探望翟嬋,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仿佛突然间,翟嬋从宫中蒸发了。
这可让魏襄王急坏了,后宫母后和夫人们则一脸懵,姬遫回宫后则以一问三不知的方式糊弄襄王的追究,还装着急的样子下令宫廷卫队地到处寻找翟嬋。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翟嬋依旧下落不明,魏襄王的怒气也消耗消耗殆尽了,母后也就太平了,宫中恢复了往日按部就班的日子。
进入腊月了,这天,矶锐进了东宫。
由于古玩铺谋杀太子案过于重大,矶锐亲自去咸阳查挖古玩铺掌柜身份,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现在出现应该是调查有了结果,姬遫顿时眼睛一亮。
矶锐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给姬遫躬腰作揖:“奴才给少主子请安,主子吉祥,万事大吉。”
“你们都下去吧。”姬遫笑呵呵地冲大殿里其他人挥了一下手。
立刻大殿里所有人,包括宦官和太监都离开了。
“说吧。”他催促矶锐道。
“诺。奴才去了咸阳后,以盐商的名义租了一个小院子,雇了两个伙计,做起了盐氏盐的买卖。随后,以需要买灯盏的名义把街上的青铜铺都逛了一遍。发现有一家器物上工匠的名字与与灯盏上的一样。我就与掌柜的搭讪起来,说他们的青铜器造型独特,很耐看,王公贵族一定很喜欢……”矶锐详细地讲了起来——
“那是,我们铺子的产品在用户中口碑很好。”掌柜很得意,见矶锐一身绸缎锦袄,认定也是一个贵族,献殷勤地道:“老爷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定制的。”
“可是我有急用,定制恐怕来不及,想买一个现成的灯盏。”矶锐道。
掌柜的摇头,苦笑道:“这恐怕不行,本铺的青铜器都是定制,像灯盏这类用具都是根据客人喜好设计的,一样一式,绝无雷同。”
“这样啊。”矶锐装起失望的样子,讪讪地道。
掌柜无奈地摊了一下手。
踌躇了一会,他装着不甘的样子,说起了心中的想法:“我堂弟要从军去了,明天结婚拜堂,我想送他一盏青铜灯盏,祝他们红红火火……先生有办法从老客户哪里匀一个给我吗?你给他重新设计一个就是了,银子我可以多給。”
“这我可做不到。”掌握为难地道:“这种事情要你自己去商量……”
“这没有问题。”矶锐乞求道:“那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他们手里都有些什么样的青铜灯盏吗?我好挑一个中意的。”
“呵呵,介绍就没必要了,我们这里留有成品图样。”掌柜笑嘻嘻地道:“这样,你去铺子后院,图样在我们库房里。”
“好好,这样就一目了然了,太感谢掌柜了。”矶锐感激万分地道。
掌柜扭头吩咐小二道:“虬子,你带客人去库房,让他看一下成品图。”
“诺。老爷,请随我来。”
到了后院里的库房,店小二搬出了许多的木板薄片,每一块上画着不同的青铜器。
“这上面有一个军士,倒是很切合我兄弟的情况。这家人家姓什么?住在哪里啊?”翻到了与古玩铺掌柜一样的青铜灯盏,矶锐装模作样地装着有了兴趣。
小二看了一下木板背后的字,道:“这家人家姓芈。住在五道街庚字号甲。”
“没有名字么?”
“噢,有的,叫芈卯”
“好好,谢谢,我找他家商量去。如果可以商量,我再来找找你们。”有了线索,矶锐很兴奋。
——听到这里,姬遫也忍不住兴奋了,插话问道:“芈姓?是緈太后娘家人么?”
“这个,奴才还没法核查。”矶锐解释道:“奴才关注的焦点是他与大梁暗杀案的关系。”
“哦。你继续说。”姬遫点头,瞅着矶锐吩咐道。
“诺。”矶锐答应着,继续讲了下去——
矶锐来到了五道街,找到庚字号甲,发现是一个两进院的大院子,院门口没有家丁,门上悬着一个写着古董的方形灯笼。他醒悟,芈家也是开古玩铺的。
都是开古玩铺的,这个古董铺与大梁城古玩铺会有什么内在的关系么?
他立刻警觉起来。
吃不准芈卯是不是大梁死掉的那个古玩铺掌柜。
翌日开始,他以盐商兼古董爱好者身份,在五道街附近转悠,只要是从芈家古董铺出来的人,他都殷勤地招呼一声。
那天,他背着一袋竹罐盐又来到古董铺前,对一个从古董铺出来的汉子扬手道:“我有盐氏产的盐,要么?”
他收住了脚步,对矶锐的盐很感兴趣,矶锐让他尝了盐。他要买一包。矶锐装着不解地瞅着他问道:“你们家这么大的院子,人一定不少,就买这点盐,够吃么?”
“你以为院子大人就多么?”他的话很楞。
“那当然,芈家是大家嘛。”矶锐理所当然地道。
“屁。姓芈的人多了,很多人家已经破落了,若不是与芈太后有一样的姓,芈卯这家人早就死完了。”他一脸的不屑。显然,他刚才卖给芈家古董被宰的不轻,他很气愤。
“怎么会?他不是有儿子么?”矶锐不信地道。
“你知道什么?告诉你,芈卯一家是做古玩生意的,男人都特么的手无搏鸡之力,大儿子芈昕从军去后就没了音信,估计已经成了刀下鬼。小儿子芈蚣从军后被斩断了一支胳膊,捡了一条命却成了一个废人。现在院子里是老的老,小的小,靠着芈卯倒卖古董硬撑着,坐吃山空。也是活该,谁让他的心这么黒的……”
说完,他拿着一竹罐盐悻悻地离去了。
原来死了的古玩铺掌柜叫芈昕。
他是从军后去的大梁,也就是说,他是被派往大梁潜伏的,无疑是一个间谍。
搞清楚了铺子里基本情况,矶锐准备从芈卯的古董铺着手破解芈昕的背景。
但是,他不信那个断了一支胳膊的芈蚣是个废人,间谍就不能是断手么?他怀疑这个古董铺是秦国间谍机关的一个联络点。或许,芈昕收集到的情报就是通过联络点转送给秦国宫廷的。
他要进入古董铺,挖出芈家古董铺与宫廷的真实关系。
此后,他开始频频光顾古董铺,渐渐掌柜父子熟悉起来。这么着,半年过去了。那天,芈家古董铺来了一个人,芈家父子恭敬地请他去了后院。
他呆的时间不长。但是,他走以后,古董铺死寂一片,芈卯都没有回铺子来。
矶锐请芈蚣喝酒。他很悲伤,随矶锐去了酒肆,喝了很多酒。
矶锐也是有意地灌他,他醉了,悲戚戚地透露了一个秘密,先前来到他家的人是秦国候正(主管谍报的士大夫)府里派来的,是来通知他们家,他哥哥芈昕死了。
矶锐装着不信,说候正怎么会派人到他芈家去?再者,自己听说芈家哥哥早就战死了,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往自家脸上贴金了。芈蚣见他不信,激动起来,为证明自己的话并非虚言,立刻抛出了铁证:“候正府在各诸侯国安排了许多间谍小组,派到魏国的间谍头目代号叫“黑鸩”,配合他工作的小组叫黑鸩小组,我哥哥芈昕就是这个小组成员。”
矶锐还是装着不信,道:“你就编吧,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你们家不过就是倒卖古董的,鉴定古董你们拿手。间谍可是与活人打交道,人是会伪装的,你以为干间谍像鉴定古董一样么?就别吹啦……”
“我还真不是吹。”芈蚣气恼矶锐的不信,咕咚咕咚地又喝了一碗就,“呯”地一下吧碗放在矮桌上,大声地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与芈太后是宗亲,是从楚国随她来到咸阳的,很受宣太后的信任和重用。古董铺只是一个幌子,就是用来与我哥哥联络的,为了能够留在铺子里而不被邻居怀疑,候正府的人斩断了我的左胳膊。可是,我哥死啦,都没有立下什么战功,算是白死了,我的胳膊算是白白丢掉了……”
酒肆里喝酒的人虽然不多,可还是有几个人的,不宜谈论机密的话题。但是,喝多的芈蚣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情绪又激动,就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这让矶锐感到忐忑,他赶紧为芈蚣满上酒,一脸服气地安抚他道:“了不起,芈家兄弟都是秦国的英雄……”芈蚣这才作罢,把碗里的酒大口灌进了嘴里……又喝了一会酒,他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躺倒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矶锐赶忙招呼小二结账,随后出了酒肆。
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怀疑,这人是尾随他们来到酒肆的。
装起喝多的样子,他踉踉跄跄地到了古董铺,让小二去接芈蚣,自己悄悄地躲进了后院。
如果这个跟踪的人是跟着他们去的酒肆,那这个人肯定是候正府里的间谍,他是监视芈家的人,自己必须设法甩掉他,以免入落他们的视线。
院子里很静,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芈家人还沉浸在悲伤中。他开了后院门溜了出去。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开始琢磨怎么潜入候正府里查找那个黑鸩的底细,决定明天去候正府附近去探探情况再说。
哪知道第二天早上刚出门,忽然发现街头贴满了通缉自己的海捕文书,说他抢劫了芈家古董铺,杀死了芈蚣。
他懵逼了好一阵才醒悟过来,芈家古董铺里的人已经被灭口了,黑鸩的身份过于敏感,秦国候正府已经采取了行动。
显然,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意思到这一点,矶锐吓得魂飞魄散。
秦国实行的是“连坐制”,即一家犯罪,邻居连坐。院子里的伙计看见海捕文书一定会去衙门举报自己。
不敢回居所,他立刻雇了一辆马车往武关赶去。自己做的是魏国盐氏盐生意,候正府肯定会怀疑他是魏国人,一定会在函谷关设伏抓他,他只能绕道楚国回魏国了。
就这样东躲西藏的,走走停停,昼伏夜行,终于过了武关,进入到了楚国,很艰难地逃回了大梁。
——矶锐介绍完了。
姬遫很震惊,原来是秦国候正府针对自己采取的行动。他们几年前就将间谍派到了大梁?这么说,秦国早就开始在魏国布局,嘴上向魏国展示友好,暗地里已经向魏国挥出了利剑,这个代号叫黑鸩的间谍会是谁?
黑鸩是传说中的毒鸟,其毒一旦侵入头皮,即可寄生在发根之内,毒性缓而难察,直至慢慢地将人血化尽。这家伙刺杀自己、诬陷翟嬋,比黑鸩的狠毒更甚。
芈家古董铺是宣太后宗亲,自然是她的心腹,估计那个古玩铺里年轻杀手也是她的宗亲,都是楚国人。那,那个潜伏进王宫里的间谍也应该是她的亲信,或许也是一个楚国人?
忽然,他的心没来头地一阵悸动,浑身被一股寒气笼罩。王宫有这个间谍存在,如此,自己也是危在旦夕哦。
想起在义渠待产的翟嬋,他的心一阵狂跳。他感觉自己将翟嬋藏身在义渠非常失策。义渠愚君现在实行与秦国和睦相处的政策,对宣太后的话洗耳恭听,一直在讨宣太后欢心,万一宣太后得知翟嬋藏身义渠,能不让义渠愚君下旨对翟嬋下毒手么?
麻烦的是秦国候正府已经察觉矶锐知晓了芈蚣家的秘密,并着手抓捕矶锐,所以,很快就会对翟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