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毒辣，但是相比起之前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在稍微飘了两片棉花似的云，好像旱鬼死了，世界真的有在变好一样。
整个乌炎城讨论昨天雷暴的居民很多，毕竟那么大的阵仗，铅黑色的乌云顷刻之间布满天空，明明还是白天，整个人间却黑得仿佛黑夜降临，那么多人亲眼看着万钧奔雷把一整条街轰成火海。
大家都在说，惹得天下大旱的旱鬼就曾住在这座繁荣府之中，上天降下惩罚把旱鬼劈死了，大家又都在说，旱鬼明明在一座村庄村头乱葬岗的小山上，被什么东西给吊死了。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旱鬼就是死了，他原本住在这繁荣府中，终于大限来领，被上天降雷劈死了，挂到小山上是为了昭告天下。”荆正天嗦着宽面，在和同桌一块嗦面的大叔闲聊。
大叔早年好像是个秀才，在附近开是私塾，算是附近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他只要说话，无论男女老少或多或少都会信以为真。
“可是我觉着旱鬼分明就是吊死的，身上完好无损，并没有被雷劈中的痕迹呀。”大叔疑惑地问。
“那是天神降雷，和普通雷不一样的，是神雷，仙雷，旱鬼为害世间那么多年，已经成了气候，用一般的雷可是劈不死的，用神雷劈他，他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是里面已经五脏俱损了。”荆正天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可是我看过一部分有关尸体检验的书，五脏俱损的人不应该是那样的，那样脸色发紫，吐着舌头，脖颈淤青，分明是被吊死的呀，况且口中并没有什么污秽之物溢出，是在很难相信他不是被吊死的。”大叔捋了捋胡子问。
“这……”荆正天突然犯难了。
明灭无定坐在旁边，戴着兜帽，倒是笑的开心。
“说得你好像亲眼看过一样。”荆正天撇撇嘴。
“我是亲眼看过呀，今天清晨一大早我就赶过去了，现在才赶回来，正好吃上一顿午饭，虽然这午饭已经晚了一个时辰。”大叔说着，又嗦了一口面，他这碗算是吃光了，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这方面我还是很懂的，死掉后再吊起来的，和直接吊死的，脖子上的勒痕是不一样的。”
“因为旱鬼有很强的内修功法护体，就算被仙雷劈了，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当时旱鬼还剩着最后一口气，仙人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自我了结了。”明灭无定说。
“原来如此，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大叔问。
“讨伐旱鬼的战役，我也参与了。”明灭无定咧嘴笑起来。
“啊？敢问您是？”
“我是一介云游至此的天师。”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不过现在想必那片区域已经被围起来了，毕竟煞气重，还是不要靠近为好，旱鬼的尸体就让他在那挂着吧，如果破坏身体，指不定会有什么邪祟跑出来呢。”明灭无定叮嘱道。
“倒也是。”
“对了，你听说了吗？乌炎城里乌炎戏班最洁身自好的戏子竟然出轨了。”明灭无定突然转移话题。
“这个我听说了……”
这大半个白天荆正天都跟着师父在乌炎城的各个公共场所瞎逛，偶尔饮饮茶，偶尔买个包子烧饼，一旦听见哪里在讨论有关旱鬼的事情，他们就会立刻凑上去。
像是在给整个事件官方定调。
有些直接被禁言了，有些则像大叔这样被告知真相，有些掏出黑剑才能逼得对方改口，有的点上柱香就把旱鬼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百姓们大多都在烧香，烧香会让人感受到快乐，烧香会让人把脑袋放空，烧香会让仙人们得到香火，反正香怎么也烧不完，烧香对谁都好。
至于那个戏子，其实八年以前就出轨了。
———
终于整个乌炎城所有公共场所都走了一遍，明灭无定领着荆正天来到官府，没有敲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走了进去，手持廷杖的小吏们就像看不见一样，任由明灭无定和荆正天在里面随意走动。
穿过厅堂，绕过别院，经过囚牢，他们走到官府最里面的一间厢房门前，厢房又小又破，分明就是由茅草和朽木搭建而成，四壁不避风，屋顶不挡雨，很难想象这样的房子竟是用来住人的。
明灭无定在门前站定，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
“嘎吱”一声门开，这件破得像是用来堆放没人要的杂物的屋子里面竟然真的住着人，还住着的是一位道士，穿着墨色的道袍，道袍上规着繁复无比的花纹，一头白发乱糟糟的像是只白毛的狮子。道士踏着破草鞋，手上搭着拂尘，肘上悬着仙牌，腰上挂着铁葫芦似的法宝。
“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道士客气起来。
“我没有提前告知登门的时间，路上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拖到现在才来拜访，是我的问题。”
“哪有的话，仙尊身后这位就是新收的徒弟吗？”道士问。
“正是。”明灭无定点点头。
道士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遍荆正天，又上手摸了摸筋骨，手伸到脖子后面用力捏了捏，捏得荆正天龇牙咧嘴。
“一表人才，就是还没脱去凡根。”道士满眼地喜欢，随后躬了躬身：“仙尊，请吧。”
“请。”
穿过破破烂烂的草房，明灭无定倒是一脸见怪不怪，荆正天却傻眼了。
他眼前是一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直通天际，高耸入云。
———
顺台阶而上，荆正天第一次站在离地那么高的地方，只觉得全身发软。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级，从台阶边缘往下看去，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整个乌炎城收入眼中，行人车马在街上流动，细小如蝼蚁。
风声，远处平行的飞鸟，荆正天感觉到一丝孤独，和一丝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他的双腿已经酸疼发麻，一方面确实是走了太多的阶梯，另一方面是他要一直稳住身体，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身体倾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的修仙之路就到这里了，乌炎城里的人们会望着地上的一滩肉泥发懵。
“唉，仙尊你听说了吗，上面新立了个项目，要给这通天长阶贴瓷砖。”原本一路无言，但道士突然开口说。
瓷砖！荆正天差点喷出来，这阶梯一眼望不到头，现在他们才差不多走了一半还没到，这如果要全部贴上瓷砖，那么花费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况且他觉得现在石板长阶挺好的，走起来挺稳的，如果贴上瓷砖遇到个下雨什么的，他可能真的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世界上第一个失足修者。
“这，没必要吧。”明灭无定说。
“他们组了个理事会，现在每天开会吵吵吵，也没个定数，很多事情都被搁置了。”道士说：“前年我们也吵过这件事，后来天下大旱就搁置了，现在旱鬼已死，就又有人开始推动天阶贴瓷砖这事了。”
“肯定有人是想从中捞好处。”明灭无定点点头。
“说白了，就是有人想巧立名目，在我们一些仙人道人身上抠些香火出来。这件事推得最凶的人有两个，他们也撺掇了隔壁龙甲城的天阶贴瓷砖，可是你说，这天阶贴了瓷砖，给谁踩呀，瓷砖还容易脏，隔壁守天阶的道人隔三差五就要把瓷砖全擦一遍，每次都累个半死不活，不就找罪受吗。”
“确实，仙人们都腾云驾雾，我是因为带着这个未脱凡根的徒弟，才来走这天阶的，现在就没人走这天阶，贴瓷砖不是白浪费香火吗。”
两人一唱一和地闲聊着，就荆正天一脸懵，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师父和道士走这条长阶走得那么悠闲，即便会飞不怕掉下去，他们走了那么久不累的么？荆正天走到现在已经汗流浃背快虚脱了，要不是撑着一口气，他早就要求停下来休息休息了。
荆正天还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不用去到那什么御箭城，不用再人家好不容易洗刷干净的瓷砖上留下自己肮脏的脚印，他现在走石板台阶都很怕掉下去了，走在滑溜溜的瓷砖上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贴了瓷砖，等下一个百年天阶修缮的时候，这些石板能卖出个好价钱。”道士说：“鬼才信他们的鬼话呢，现在我们都在拖着，要他们拿出方案来，说起也是好笑，给天阶贴瓷砖那么大事，他们到现在连个方案也没有。”
“看来是想先让你们点头，等开工了，你们就不得不交香火了。”
“我就是个底层的，说白了也就是给上面的仙尊天尊们看门的，能抠得出多少香火？”道士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怕他们真拿出方案，如果香火要的比较少，那我还可以挤一挤，怕的就是一旦开工了，就说我们交的香火不够，要继续不断地交香火填这个窟窿，不然就停工一直拖着，就像隔壁御箭城，贴瓷砖的工程就做了一半，剩下的就在那烂着，那天阶，走都走不了。”
荆正天心里咯噔一下，默默地祈祷，希望也不要去那个什么御箭城。
“真巧啊，我下一站就打算去御箭城，没办法，我要去地府嘛，我没有那么高的权限，想去地府就得去南国的国都龙城，要从乌炎城去龙城，就得经过御箭城。”明灭无定轻松地说。
荆正天突然一口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不小心瞄到一眼天阶边缘，一口陈年老魂差点没从他嘴里飘出来。
“咋了？年轻人？”明灭无定回过头来问。
“走累了，休息，休息一会。”荆正天弱弱兮兮地说。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弱只因呀。”明灭无定贱兮兮地说。
———
在连着休息好几次之后，荆正天终于登上了天界，这里是仙的世界，神的国都。不像说书先生或者别的什么市井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云雾缭绕，建造在云上。
这是一座由纯粹的光和圣洁的白石铸造出来的城，宏伟，并且看不到边际。而在这已经比云高出不知道多少丈的城上，竟然还有一个天，阴雾笼罩，深不可窥。
这里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上立着不少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断掉的石柱。前方是一座高耸的天门，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铸造的，像是白石，外面包裹了一层晶莹的水晶，有金黄色的微光在其中流动，站在这座门前，荆正天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门两边是同样高耸的城墙，如光倾泻而下构成的厚重帷幕，一直延伸到天边，与更加无边无际的天云相接。一时间，荆正天的目力达到了极限，分不清了哪块是城墙，哪块是天云。
夕光洒下，无论是城墙还是天云，都被镀了一层浮光轻纱一般的金色。
数名天兵在广场上站成一排，纯白的气浪从天而降，水流一般倾泻满地，气浪散去，赫然一个人形，穿着威武的复式板甲，铁靴踏地，金属与流焰的双翼猛然张开，刮起一阵灼热的烈风，刮得荆正天重心不稳，掀开了明灭无定的兜帽。
沉重的头盔下，荆正天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荆正天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天讨伐旱鬼时的天将。
“末将李业，在此恭候多时了。”天将说。
荆正天心里一惊，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在几千年以前，曾有一个出身龙城的将领，一生征战无数，未曾走过败绩，那个人叫做李业，最早的龙城飞将。
明灭无定小步上前，抓住李业的手，隔着盔甲拍了拍他的手臂：“讨伐旱鬼，将军也是大功一件呀。”
李业不为所动，微微一躬身，双手抱拳：“明灭无定仙尊，东天王已经在大殿内等着了，至于荆正天公子，请跟我来吧，末将奉命给公子挑选法宝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