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师震声说道：“你不知道外面世道现在什么样么？你真当这个世道就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大旱，岁饥，人相食”，轻飘飘的么？”
张地主摇了摇头：“我没那么肤浅。”
陈天师看了一眼窗外的积雨云，看起来天要下雨，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出行的好天气：“你就在这张家庄待着，围墙筑好勤修缮，家兵养着，对灾民择优收纳，保你家业百年无忧。”
“但是我怕被清算呀。”张地主拔出宝剑，不熟练地挥舞两下，又收剑入鞘，将宝剑挂在腰上。
“谁能清算你呀，你是张地主，张家庄的主人，方圆百里最有声望者，乌炎的豪族，想投奔你的人数都数不完，谁敢清算你呀，乌炎城府的青天大老爷们都拿你没办法。”陈天师拍了拍桌子。
“皇上可以清算我。”张地主摇了摇头：“我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掌控了一个张家庄而已，张家庄才多大，皇上想要弄死我，无非就是一道圣旨的事。”
“这里又不是天子脚下，这里是乌炎，距离龙城之间还隔着一个御箭呢，天高皇帝远的，他知道你是谁呀就搞你。”陈天师气不打一处来：“况且当地豪族又不止你一个，荆村村长，乌炎城的乌龙帮，高员外，王大户，哪个不是树大根深的地头蛇，他想动你可太费劲了。”
“当今圣上不仅不会动你，他手底下在乌炎城府当差的青天大老爷们，逢年过节还得给你封红包呢。”陈天师补充道。
“当今皇帝确实没理由动我，但是保不齐义军会推翻朝廷，自己坐上龙椅，红林军已经打过来了，就快要进入乌炎了，我看他们距离攻入龙城，也只是时间问题。”张地主说：“红林军进入乌炎，我们不给予他们支持，等到日后他们做了皇帝念起旧仇来，难保不会清算。”
“杞人忧天，红林军哪里是打过来的，分明就是被朝廷的官兵打得到处溃逃，和大部队走散了，误打误撞才进的乌炎，别说推翻朝廷了，他们现在自保都难。”陈天师说。
“可万一红林军到处打劫呢，这些泥腿子早年吃过太多的地主豪族们的苦了，报复起来那手段可不是一般的狠。”张地主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你养那么多家兵是白养的啊，我叫你修墙是白修的啊。”陈天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可是红林军有十万，十万啊。”张地主瞪大眼睛，两根食指交叉。
“号称十万，我看撑死也就三四万。”陈天师说。
“三四万我也扛不住呀，我这庄里才多少人，才四百来人，前些天还被疫鬼咬死那么多！”
“三四万是总人数，很多农民都是拖家带口来参加起义的，除去老弱病残妇女幼儿，真正能战斗的没那么多的。”陈天师说：“况且乌炎和御箭虽然号称不设防，但是基础的城防军队还是有的，到时候我们只需要把贵重物品和囤积的粮食运进乌炎城，举家进城避难，只留下少量家丁守家就可以了。”
“我看红林军有天子气。”张地主眼睛看向别处，违心地说。
“什么天子气，哪有什么天子气，我一个神仙我都看不到什么天子气，你一个凡人你就看到了？”
“反正我意已决。陈天师不用再劝我了，如果陈天师不愿意同行，我是不会强留的，陈天师随意去留便可。”张地主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在思考，这是否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我不会跟你走的，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是叫我收取张家庄及其后续加入者的香火，我这就和天庭提交申请，调离张家庄。”陈天师甩一甩衣袖，愤而离去。
———
东天庭，档案馆。
“你这孩子，几百年都不来见老师一面。”气数天尊一边推着装满各种档案的小推车，一边心不在焉淡淡地说：“说吧，犯了什么事，需要我出面？”
气数天尊随手一挥，上亿书架在空中飞速移动，看似无序，实际上在以一种十分精妙的算法辗转腾挪，大约过去小半分钟，一个只装了两三卷档案的书架飞到气数天尊面前。
气数天尊拿起一卷档案，放上书架，书架飞速后退，混进众多书架中间，倘若让一般人过来寻找，恐怕是耗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到那个书架了。
“弟子想看一眼有关明灭无定仙尊的档案，明灭无定仙尊从弟子这里拿走了一块仙牌，弟子当时没有多想，事后越发感到不妥，现在觉得只有查明明灭无定仙尊的底细，才能让心里安静下来。”虎贲仙尊双手合抱，深深地躬腰，行了个大礼。
“你应该知道，四方天庭对于仙牌的管控，和中央对于降雨的管控一样严格吧，有没有仙牌，是仙和除仙以外万物的最明显的区别，有这块仙牌你就是仙，没这块仙牌没人在乎你是什么。”气数天尊说。
书架高速移动出残影，又一个书架急刹到气数天尊面前，气数天尊慢慢悠悠地把档案放上去。
“弟子知道。”虎贲仙尊说。
“如果天尊们不追究，这件事还好说，如果上面的天尊追究起来，恐怕你也得像现在的旱鬼那样，到凡间找棵歪脖子树自己吊死了。”气数天尊轻描淡写地说：“你这种事就是不上称没二两，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弟子近来在重建虎贲天军，手里正好有多余的仙牌，明灭无定仙尊大抵是听说了此事，就找我讨要仙牌，我想着明灭无定仙尊这几天刚在凡间新收了一个徒弟，兴许是想为这个爱徒谋一个位列仙班，弟子就把仙牌赠予明灭无定仙尊，可谁成想，明灭无定仙尊拿着这个仙牌并不是给她那个徒弟，而是给了一个姓陈的天师。”虎贲仙尊说。
“既然如此，你应该找那个陈天师的资料才对，你来找明灭无定仙尊的资料，又有什么作用呢。”气数天尊右手握拳，一个书架在他面前急停，这个书架镶金饰宝，上面的档案都有仙诀守护，一套档案单独一格，和其他书架看起来就不是一个级别。
“一个小小的天师，不看也罢，徒弟只是担心明灭无定仙尊会对徒弟不利，并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天师能够掀起什么风浪。”虎贲仙尊躬了躬身：“况且档案馆是仙家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我们这些下等仙人，每个人每一百年能从中借取的档案是有限的，不太好事事查得巨细，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不是。”
气数天尊从书架上取出一封档案，交到虎贲仙尊手里：“这就是明灭无定仙尊在东天庭的档案，只有东天庭的，明灭无定仙尊的称号是中央天庭封的，明灭无定仙尊虽然名义上是南天庭的人，实际上在每个天庭都有活动，这里的档案不算太全，你姑且拿回去看吧。”
虎贲仙尊接过档案，又行一礼。
此时一个全身披甲的小天将跑进档案馆，在虎贲仙尊面前跪下：“报告虎贲仙尊，您手下有一个小天师刚刚提交上来申请，请求调离现在的岗位。”
“天师的申请？天师怎么归我管？东天庭有专门统筹凡间天师的司民府，怎么会提交到我这里？”虎贲仙尊抱着档案，一脸怒像。
“这个，小的不知道，有可能是那个天师走了紧急申请通道，绕过司民府，直接提交到您手里了，您要看看么？”小神仙双手奉上一卷用红丝绸系住的文件。
虎贲仙尊摆了摆手：“不看不看，直接打回，没看我正忙着吗，我和老师，诶？老师？”
虎贲仙尊一回头，气数天尊已经推着档案推车，不知道去到了哪里，这个档案馆大得像是一个完整的天地，琉璃穹顶下水汽凝结，档案馆内部甚至都快形成了气候，在这样一个档案馆里找人，何其困难。
虎贲仙尊烦躁地摆了摆手：“总之我很忙，直接把那个申请否决就行了，现在的小天师，都不好好干活，有点屁大的不顺心就要请求调任，一点都没有我们当面吃苦耐劳的影子，打回去，顺便加个批注，叫他自己解决。”
“是，下官知道了。”小神仙抱着文件，哐当哐当地跑开了。
———
虎贲仙尊轻念仙诀，开启档案，明灭无定仙尊在东天庭留下的档案异常地廉洁，只有百来页。
档案的开头并没有记录明灭无定仙尊由凡人步入仙道的过程，这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明灭无定仙尊作为凡人的时光太过不堪，于是被删掉了，只被记录在中央天庭最绝密的档案之中，另外一种解释就是明灭无定仙尊经历过一次天地大劫。
气数天尊，这个东天庭一切档案的最终管理者，给明灭无定仙尊的评语是“就和她的称号一样，明灭无定，让人捉摸不透，或者说是根本无从琢磨”。在档案中的各种仙家绘画中，明灭无定仙尊总是在和东天庭的各类仙尊天尊甚至道人仙人真人饮酒作乐，她似乎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
虎贲仙尊回想起自己和明灭无定仙尊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说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是也还算是可以的了，不然他也不可能拿着一块仙牌去做顺水人情。
直到他翻到一页，那页档案附着一份仙家绘画，画上的明灭无定仙尊并不像其他绘画中那样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而是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像是被冰封了千年的无底深潭，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画中没有其他配角，只有明灭无定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衣，青纱披肩，坐在晦明难辨处，单手托着腮。
绘画的注释是“千秋狂剑式”。
但是明灭无定仙尊手上并没有剑，两手空空，披头散发，头发上也没有黑剑幻化出来的三枚发卡。
作画的时间在三千年以前，那个时候这片大地还没有分裂成一个南国一个北国，那个时候他虎贲仙尊甚至还只是一个街头浪荡儿，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在世间闯出一番功名，被气数天尊选中纳为弟子，踏入仙道成为一介仙尊。
虎贲仙尊好像想起什么，但是年代太过久远，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虎贲仙尊急冲到档案管理，逮住一个小神仙，调出了三千年前的档案。
虎贲仙尊急切地翻找着和当年有关的信息，关于那段历史，仙家的记载只有一行字“有大魔侵扰凡间，无上天尊至高大帝遣明灭无定仙尊斩魔，千秋狂剑出，未斩，东天土地黎民死伤愈半，岁饥，人相食。”
那个时候，距离天地寿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地上还不会出现食己徒。
在无数仙家绘画对当时凡间的描绘中，虎贲仙尊终于想起了他作为凡人的那段时光，他爹把他妈食了，他把他弟食了，于是他能活着逃到尚且有粮的南方，于是他才有机会当的这个神仙。
都说神仙快乐无边，他确实太快乐了，以至于把很多事情都忘在脑后，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还有个骨肉兄弟。
是啊，自己原本还有个弟弟啊，当年说好了要一起在南天土地上闯出一番事业的。
怎么忘了呢。
———
几天后，荆正天和钟彩明终于抵达了御箭城，他俩都换了一身新的行头。
荆正天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裁缝店老板看他俩穿得破破烂烂的，一横眼一皱眉准备轰人的时候，钟彩明当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票甩在老板脸上，老板的脸瞬间僵住了，那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其实荆正天也隐约知道为什么钟彩明会这么有钱，一方面钟彩明利用自己的神通在人间帮各种各样的人做事，另一方面香火是可以兑换成人间的金钱的，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钟彩明能那么潇洒，都是托的他荆正天的福！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二十四章他明明没睡多久，章节标题却叫“酣睡之夜”了，原来那是他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觉，这几天他一直忙得连觉都没怎么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