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正天第一次有机会参观传说中的天牢。
但其实他并不想参观，奈何天兵盛情难却，硬要拉他进来住上几天，他推脱不了，没办法，只好顺从对方的好意。
为什么推脱不了呢，倒不是因为他荆正天不会说话，表明不了来意，而是因为他力气不够，对方几百年的修为，他一个几十天修为的小修者，无论是推还是拉，都没办法撼动对方分毫。
天牢的入口在一座山坡的顶端，整座山被从中间凿开，无数牢房嵌在山体之中，有无数楼梯纵横相连，站在天牢的顶端往下看去，如同凝视一座无底的深渊，视线所能企及的最深处，已是阳光直射也无法抵达的永远黑暗之地。
这座天牢仿佛是用来让人绝望的地方，听说关在深处的都是一些天庭政治犯，在天牢中自杀是不被允许的，不少神仙因为熬不住无尽的时间而疯掉，在只能聆听自己心音的黑暗中，疯掉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荆正天被天兵推着走下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越往下走，他的内心就越觉得恐惧。现在他已经行走到了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这里只有几个不会熄灭的火把，隐约照亮供天兵行走的阶梯。
他环顾四周，可以看到一张又一张的脸，他们有的看上去苍老无比，有的看上去扭曲异常，有人已经麻木坐在墙角不为外界所动，有些扒着铁窗哭嚎自己是冤枉的，更多的像是早就疯掉，行为已经不是荆正天这个正常人能够理解。
不过听说被关在天牢还算是好的，如果被定性为魔打入地狱，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唉，真不想进这天牢呀，这天牢里有压制人修为的法宝，我每次进来都觉得被压得难受，五脏六腑都在充血，我当初怎么就选了个看管天牢的差事呢，早知道这么难受，我就去虎贲仙尊麾下了。”一个押送荆正天的天兵细声碎语地念叨。
“呵，满足吧，看管天牢已经是最轻松的了。”另一个天兵冷嘲热讽地说。
“什么法宝？什么压力？我怎么没感觉到？”荆正天满脸疑惑，他来到这，除了感受到心理上的压抑之外，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
“呵，区区凡人，你才多少修为，会感觉到难受才怪了。”小兵推了荆正天一把：“赶紧走赶紧走，谁允许你多话了。”
———
荆正天被推入一间牢房，牢房铁门“哐”地一声关上，荆正天的心凉了下来。
这间牢房说深不深，说浅也不算浅，身处牢房之中看不到天空，只能看到一束微弱的天光打在铁门外边，没有一丝渗进牢房。
荆正天用力扒着铁门向上观望，试图窥见这一丝天光的来历，却什么都看不到，像是完全被设计好的一样，给人那么一丝抓不住的希望，于是绝望得更加深沉。
荆正天深沉地叹了口气。
“别费劲了，什么都看不到的。”牢房阴暗的角落里，有个苍老的声音说。
荆正天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个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想到阴暗的角落之中竟然还蹲着一个，那个人蜷缩着，环抱双腿，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这竟真是个人。
那个人站起身来，全身骨头咔哒作响，不知道在那个角落蹲了多久。
等他走到荆正天面前，荆正天才惊觉这个从外表上看像是普通年轻人的男子，竟然给人一种极度苍老，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求死却根本死不掉的感觉。
男子扯掉满头的青苔，丢在地上。
荆正天惊恐地后退，却根本退无可退，他的身后就是天牢铁门，他只得把身体蜷缩起来，让自己尽可能地和对方拉开距离。
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在距离荆正天还有几步的时候蹲下，带着僵硬地笑意问：“怎么进来的？”
“我上东天庭，来提交一份文件，不知道怎么就被关进来了，您呢？”荆正天如实回答，其实他也没什么隐瞒的。
谁知道对方诡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嘿……”
荆正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确定对方是因为太久没有笑过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笑得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你个凡根未脱的小修者，没人带着就敢上东天庭来提交文件，不被丢进天牢才怪。”男子说着，指了一下旁边在阴影中打坐的另一个人：“那个家伙和你是一样的，没啥修为就敢上天庭提交文件，然后就被关进来了，他也就进来了半个月吧，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荆正天这才惊觉，不大的牢房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一直盘腿坐在边上，灯光昏暗，荆正天一时间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我是来提交报告的，我在世间发现了一妖一魔，那个妖没什么好说的，那个魔就是东天庭低层神仙中传说了很久的行走世间的魔，我上来提交文件，结果被莫名其妙丢进天牢。”打坐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哦，那，您呢？”荆正天看向苍老的年轻人。
“我的罪行，大概是典型地被关进天牢的罪行，没人么好说的。”苍老的年轻人摆了摆手，又重新坐回阴暗的角落，双手抱膝，把头埋下去，等着青苔重新长到脑袋上。
荆正天惊魂未定地坐在原地很久，看两人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地坐起来，靠在铁门上，不敢喘出一声大气。
“你不恨吗？”盘腿的男子突然问。
“恨？恨什么？”荆正天问。
“恨这天道，恨这不讲道理的东天庭，恨着铁窗，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由，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盘腿的男子说。
荆正天摇摇头，但是突然想到这样黑暗的环境中，对方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摇头，连忙开口说道：“不知道，我现在，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感情，我好像，并不觉得有多恨。”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荆正天其实自己也不是特别理解，他只觉得麻木。
“是吗。”盘腿的男子冷漠地说。
“话说回来，我被关进天牢，我的债务怎么办？”荆正天突然想到一件比较要紧的事。
“你还能怎么办，你在天牢之中连自由都没有，你还能怎么还债？”盘腿男子冷笑着说。
“那其实，还好。”荆正天就地躺下，整个牢房其实就是一个小洞穴，没有被称为床的地方，那就哪里都是床。
尽管牢房的地面冰冷无比，太过坚硬，躺着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荆正天觉得心里非常平静，有句诗是这样写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他在天牢中感觉到心安，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把天牢当作第二故乡呢。
“还能怎么办，有些债会允许你出去以后再还，有些债就当作你延期未还，然后利滚利，滚一堆呗。”盘腿的男子冷笑着说。
“那可不是特别好呢。”荆正天猛然坐起，想到一身的债务，只觉得心都焦了，又想到地府的邪祟要成片地制造小孩子的死，只觉得这天牢他一刻也住不下去。
“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离开天牢？”荆正天问。
牢房里的两人噗嗤一下同时笑了起来，笑声机械而扭曲。
“怎么有人进了天牢还想着能出去的？”
“这一层天牢共一亿三千房，关押的全是古今以来你我这样的人，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被放出去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被关在天牢比被关在地狱好吗，不是说被关在天牢还是有希望的吗？”荆正天急了。
“因为在天牢，你可以疯掉，在地狱，有法宝让你永远保持清醒。”苍老的年轻人说。
“你怎么样？快疯了吗？”盘腿的男子问苍老的年轻人。
“可能差不多了，最近的梦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你呢？”苍老的年轻人回答。
“我才刚进来半个月，怎么可能疯呀，不过我以恨入道，说不定会更快哦。”盘腿的男子笑着说。
“哈哈哈哈，祝你功法早成。”苍老的年轻人对着盘腿的男子作了个揖。
“也祝你早日摆脱无尽时间的束缚。”盘腿的男子回了个礼，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练功。
荆正天惊得全身冷汗直冒，突然又摸到了胸口的《气定神闲》。
他摸出《气定神闲》，接着铁门边上微弱的光线，开始翻看起来。
———
明灭无定仙尊再回到御箭城府的时候，发现御箭城府已经被拆了个七七八八，所有画作都被摘走，雕塑上的金银被抠了下来，竟连一小片也不剩，地上有不少在争抢中被摔碎的瓷瓶灯台碎片，但是这些碎片散落在地上并没有让人感到惋惜，御箭城府珠宝藏品千千万万，谁会在乎这碎在地上的几百瓷瓶呢？
尽管这些很多都是百年以前的古物。
御箭城府正殿是唯一没有遭受红林军洗劫的地方，门前刻的“任何奇技淫巧之物不得入内”的古训依然完好如初，而其他地方的古训劝解则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明灭无定仙尊跨进殿门，只觉得殿内喧闹聒噪，什么贵重的好玩的东西全部被搬进来了，几个好看的女奴也进到了殿里，衣冠不整，被几个红林军高层搂着调情。
今夜红林军高层在正殿之中召开庆功晚宴，晚宴上满桌的山珍海味反而成了最不引人注意的东西，桌案被人在玩闹中打翻，珍贵的鱼和熊掌散落在地，烈酒泼洒到女奴裙摆上。殿里香火缭绕，成把的焚香在大殿周围点燃，烟雾浓得能呛死人，但是身处其中的所有人都沉迷其中，没有丝毫在意。
整个大厅仿佛奢靡的地狱，苦了大半辈子的红林军高层哪里见过这些珠光宝气的新奇物什，哪里摸过如此滑如凝脂的腰腿，全都疯了似的玩乐。倘若现在有人问他们姓甚名谁，他们可能都回答不上来半个字。
明灭无定仙尊走到宋军师和白宗平面前，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两位红林军领袖，现在不是沉迷享乐的时候，应该整顿军纪，和城中百姓约法三章，然后规划下一步进军龙城的计划！”
没有人理她。
“两位红林军领袖，我们的士兵正在强抢民女，劫烧民房，你们得管管呀，你们不想更进一步进入龙城霸占比御箭城府豪华一百倍的皇宫吗！”明灭无定仙尊大声地说。
有些人被吓住了。
旁边一个手正好伸进女奴衣服里的豪族青年被吓了一跳，手从其中抽了出来。
回应明灭无定仙尊的只有一个巴掌。
“接着奏乐，接着舞。”宋军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然后指着明灭无定仙尊的鼻子说：“以至于你，霜大侠，你给我出去。”
说完，宋军师又扑到旁边女奴怀里，用力蹭着，女奴嬉笑着，光着的脚踢到一旁的桌案，桌案上的珍馐洒了一地，宋军师的佩剑也掉落地上，但是没人去管，也没人在意。
明灭无定仙尊怒而拔剑，拖起那个女奴，一剑贯穿了她的后腰。女奴当场毙命，明灭无定仙尊的手里，瞬间多了一枚晶莹剔透的钱币。
“宋军师，再沉溺下去，剿灭义军的官兵就会碾上我们，龙城那边也会有动作，我们必须一鼓作气，立刻开始进军龙城的准备！”
“啧，大家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该享福啦！”宋军师砸了下嘴，一脚踢翻桌案，拂袖走向后院。
其他人就当没看见一样，只有几个女奴被吓得浑身颤抖。
明灭无定仙尊心中一寒，在他面前如此杀人，他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其他人也该享乐继续享乐，说明他们对女奴的死，已经见怪不怪了。
明灭无定仙尊把剑掷在地上，一阵叹息，她环顾四周，满目尽是无可救药的景象。
突然有个人扑通一下跪倒在明灭无定仙尊脚边。
明灭无定仙尊定睛一看，却是陈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