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爆竹般的响动从记忆里炸开,再次回荡在南风起的耳畔,他记得这个时刻,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会法术的道士。
漫天黑云滚滚而来,云层中电光闪动,却久久不见雷鸣,冰屑在地上的血斑上凝成薄薄的一层,霎时的寒冷让南风起感到舒服了不少。南风起张开嘴吸了一口冷气,冻结般的肺部让刚刚被撕裂的感觉好了很多。
道士一直站在南风起旁边,他伸出手,风从他的手指间穿过,阴暗的天空黑沉沉的,但道士的手看上去像是泛着白光,像一块白石。
站起来的南风起警惕地盯着道士,道士微笑着对南风起开口,可他们说了什么?
他记不得了,赵老爷还记得吗?
……
“你知道我每天都在忍受鹰啄蛇毒、雷劈火灼有多么痛苦吗?这都是你带给我的!”
“我在地狱等着你!我会磨利我的爪牙,烧红我的刑具,我期待那一天!”
“你会像我一样被罡风摧残,你会像我一样被信仰背叛,你会像我一样被万世唾弃!”
“你答应我会照看我的孩子,可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了,现在我们都死了。”
张三睁开眼睛。
哀求和怒吼还停在耳边,但他的眼前已经不再破碎。
他觉得自己这种时候该吃饭了,于是从厨房找到一包排骨,美美吃了顿排骨汤,等吃完发现桌上压着一张纸:“同福客栈出事。”
张三这才想起这是陈醒的住处,而陈醒已经不见了。他挠挠头,走到街上。整座城都已动了起来,那些焦急惶恐的面孔忽然让张三感到厌烦,他眯起眼看向天空,想避开人群,一只麻雀跃出视野。
一道身影缀在麻雀的身后,云气散开,月光照亮了这一雀一人。
弧光闪过张三的眼睛,在亮起的瞳孔中,南风起已经跨过了城墙。
“哦,是那只麻雀。”张三看着天空向城外走去。
这个时候的城门还有几个民壮守夜,“什么人?怎么这时候出城?”
张三听出了他们声音里的恐惧,“去找人……唔,其实是找鸟。”
民壮面面相觑,没有人拦住张三,张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门。
很快张三就失去了麻雀的踪迹,他站在一片密林前,沉吟片刻,踏步走入林中,此时已是四更时分。
……
“什么?”
“哦,想问问能不能见一下你们老大?”张三简单重复了下自己的问题,在树林里,张三没有找到麻雀和南风起,倒是先遇上了响马。
柱子牙齿抖动一下,默默牵动缰绳,其余的响马静静分开一条路。
今天的张三没再像之前那样出现晕厥晃神,平静地跟在柱子后面。没多久,两人前面逐渐露出一座简陋的木屋。木屋的一旁拴着一群马,马匹低着头好像在吃草,然而仔细一看便能看到,马嘴拨弄着草叶,并没有吞掉。
张三眼睛转向木屋前吃饭的几人,粗布衣裳并没有沾染什么泥污,简单搭成的小桌上摆着几碗酒,几盘肉,为首的那人留着几绺胡须,眼神黯淡无光。
看到张三的响马头子瞬间换了个表情,仿佛意气风发,“瞧瞧,瞧瞧,这是哪位贵客?”
张三坐到对面,手指敲着桌面,“什么样的贵客?”
“我见过你,在很多年前。”刘萧眼睛炯炯有神,“那时你还没有名字,你说要给自己会有的,你现在有名字了吗?”
“有,我叫张三。”张三的表情变得淡漠了许多,他的眼神适时出现了一些悲悯,“我隐约想起来了,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儿。”
“对对对,是我。”刘萧很开心地点点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吗?哎,我其实也不全信你的话,但我确实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所以,从那以后,我总是觉得自己会赢,所以当我不小心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我毫不犹豫落了草,因为我知道,我是见过神仙的人!谁伤得了我?果不其然,每一次我都能赢!”
张三默默听着刘萧挥舞全身的诉说。
“但……我输了一次……真的,就一次,结果我就翻不了身了,神仙,啊,张三!你说为什么?”
“我从来没拿自己的命赌过,因为我知道,在这种事上,我总是庄家。”
刘萧蔫了下去,佝偻着身子喝酒:“原来我从来都不在赌桌上。”
他小心地向前探了探头,轻声问道:“那我为什么会赢呢?”
张三也喝了碗酒,“你现在怎么能说自己赢过呢?”
“也是。”
“你见过一只麻雀吗?”张三随口问道。
刘萧惊醒般抬头:“当然。”
两人对视许久,张三眼中的怜悯更甚,刘萧自嘲般开口:“留我一口气是有用的,但没我其实也一样,所以……”
“好,那就这么着吧。”张三举起杯子遥遥敬了一杯。
“最后求你个事。”他的脸看起来非常认真,望着张三的眼睛有历经沧桑的澄澈安宁,“记住我们的名字。”
好像一个死人。
张三很少拒绝死人,“好。”
“我叫刘萧,他是李虎,这是王宇……”
树叶摇摆,风簌簌的吹拂着张三,一头乱发没个拘束张扬无比。他很喜欢这种静谧的时刻,在这个时候,他可以听清每个耳边响起的诅咒,就像在悼念那些亡者。
恍惚间,张三周身如镜面龟裂,令人牙酸的破碎声爆发不断。
“怎么又来?”张三身上的裂隙挤出一阵阵闪光,流光将他粘合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晃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这地方这么多事,还是早点动身去江南吧。”
“怎么这么多人都想去江南?”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张三背后传来,他转身看去,一件精致的道袍套在一副秀美的皮囊上。他衣着发饰的每一处都收拾得恰如其分,但从头到尾都透漏着违和,这道士英俊的让人心生厌恶。
“你是?”
“我叫玄机。”
张三打量一番,最后定在道士肩膀上的麻雀,冒出个毫无干系的问题:“会折纸吗?”
玄机递出一个纸鹤,他下意识去接,纸鹤在张三眼中以极慢的速度落到他的手上。入手的那刻,纸鹤重如五岳,张三支持不住,整个人扑到地上。张三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发现双臂僵硬无力,难以动弹。
纸鹤摇动,一只白鹤从纸中一跃而出,鹤爪擒住张三,飞入云霄。
玄机坐在白鹤上,用一片叶笛吹奏乐曲,音调哀婉。风虽然很大,但乐声依然清晰。